“这有什么难的,我那时候在德国念书,什么事没自己做过。”季鸣一边说,一边动作熟练地将去皮切丁的西红柿倒入油锅。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制服,敞着两粒领间的扣子,将袖子撸至肘关节,小臂上麦色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鼓起,手里却可笑地掂着一把锅勺,怎么都不太像那么回事儿。佳音却越看越觉得有趣,像只猫咪似的围着季鸣前后打转。
很快,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就放在了佳音的面前,红的红白的白,看起来煞是诱人,西红柿的酸甜混着蛋香翻滚着一齐冲入佳音的鼻腔,她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汤,“呀,没放盐!”
“是吗?”季鸣尴尬地尝了一口,“唉,十几年没做过了。”
厨子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人了,也是第一次见司令这样放下身段逗美人一乐,赶紧上来替他收拾烂摊子,动作麻利地重新做了一碗。
佳音和季鸣一起挤在厨下这狭窄的小桌子上,头抵着头分食着这碗汤面。这个人,这副场景,这种感觉,是多么神奇呀!
“在看什么,笑得傻乎乎?”
“笑也不许吗?偏要笑!”
季鸣曾经亲手把一个襁褓中的小姑娘抚养长大,那个女孩从牙牙学语就承欢膝下,直到陪着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他原以为这母女俩少女时代这些娇羞隐蔽又十分微妙的小心思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对付这些应当是手到擒来才对,现在才惊觉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
佳音不是个陶胚,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可能只长成他想要的模样和形状。
思慧在这个年纪已经十分狡慧,佳音却更加细腻敏感情绪化,那是因为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参与,更没有像怀安那样的好哥哥百般呵护。她因为醋劲而生出的倔强,她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和忽冷忽热,无不说明她不曾安定下来的稚气,现在若想走进她的心不过略施手腕即可,可孩子作出的选择尤其是被哄骗作出的选择还能称之为选择吗?曾经对自己发誓,这一世,他要成为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和她永远的爱人,要牵着她的手绕开往日迷途,避开那些曾一起深陷的泥泞,要以完全平等的人格互相奔赴,怎么可以这样哄骗她呢?
爱情是经不起这种趁虚而入的,爱情中的双方必须是平等的,他们曾经搭建过一座多么瑰丽的楼阁,却终究因为没有地基而轰然坍塌。
爱上一个人没什么难的,爱下去才很难!他要等,等她心甘情愿地走进自己的怀抱,她虽然年轻,终有一天会成熟起来,她虽然缺乏主见,却也有连他都会生畏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他要等这个小孩慢慢长大!
更何况,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数十岁的差距,还有条天堑般的鸿沟。如果有一天,她也如自己一样想起一切,她会原谅他曾经给予的伤害吗?会像从前一样愤而离去吗?
季鸣不敢赌!他们好不容易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他要抓住一切机会,细水长流,滴水穿石,佳音发自内心的深刻爱意才是他可以抓在手中的唯一筹码。
季鸣放下手里的筷子,“你托我打听的那位慧安的岑女士有了消息呢。”
佳音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起来,手中的勺子也跌落下去,“真,真的吗?”她的嘴唇都哆嗦起来,“她在哪里?快些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种反应过于激烈,她想说些什么来掩饰一下,可是大哥不仅什么都没问,反倒轻轻拍着她的手,眼中也全都是浓浓的怜悯,“好孩子,你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
谢天谢地!妈妈和小萤都安全无虞,至于妈妈的眼睛,只要大家都还活着,总会有重新相见的时候,也许等到妈妈重见光明之时,就能看见一张完全属于佳音的脸。“我知道是谁了,”佳音低声啜泣道:“应该是年先生,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季鸣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只是柔声哄道:“所以你要乖乖吃饭,好好睡觉,等那位姓岑的太太回来了,眼睛也治好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嘛!”
佳音乖巧点头,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季鸣,“大哥,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她呢?”
“我不是说过了嘛,女孩子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给我听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