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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多米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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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按联交所规则,远康药业必须在开盘前要么澄清,要么短期停牌直至澄清清楚。

岑屿陪陈怡一起吃了午饭,陈怡右手有伤,近期都得做个独臂侠,她就又帮着其他医护为陈怡安置好了住院床位才离开。

还没走出医院,她就给远康药业的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

对方信誓旦旦地讲,传言都是诽谤都是杜撰,他们的药品都是有卫生署批件的。岑屿没搭理他,只请他去核实网传报告的真实性,或者尽快找一家检测机构就同一批次再出个检测报告。

远康那边推脱不过应了,隔了几小时又来电话说,时间不够来不及。于是,岑屿就冷着声音威胁他「搞不定周一就停牌等公开信函」直接挂断电话。

这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

她不仅要与远康药业斗智斗勇,还要想办法说服上司。

*

周日一早,Anita 就把她从家叫去办公室。

门一开,她拟的信函就被啪地扔在了桌上,Anita劈头盖脸质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让远康药业停牌。

岑屿说,卫生署的批件没有办法保证药品的有效与安全,远康也完全不打算回应报告的真实性,显然是有问题。

Anita盯着她,待她话音刚落,一堆咄咄逼人的问题就扔了过来,先问她「卫生署都保证不了还有谁能保证」,又问她「一旦停牌了怎么能保证短期内能复牌」。

这都是万分难答的问题,是Anita十余年经验都无法解答的问题,是岑屿一意孤行就极大可能把她们拖累进停牌僵局的问题,是可能惹来无数投资者投诉谩骂的问题。

是的,Anita说的都对,但有一点。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ICAC有可能会进场调查远康药业的假药问题。如果ICAC查实了,远康现在的澄清就是虚假披露。”

岑屿站得挺直,她已想了一整宿,想得一清二楚,她语气笃定地说道。

“所以,我们不能轻轻放过。”

显然,这句话出乎了Anita的意料,柳叶眉稍又高高仰起,顿了一顿才问:“你怎么知道ICAC会调查?SFC的消息?”

“不是SFC的确切消息。您知道,远康财务造假的查案过程就很一波三折,而ICAC刚为财务问题立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所以我推测很有可能。”

岑屿平顺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清了清嗓子,从在远康药业财务造假案件中发现的线索讲起,讲到那些笔断了线索的出境资金,又讲到坠楼身亡的林臻东。

Anita一动不动地凝神听她讲完,过了许久,挺直腰板,严色肃容地说道:

“我去汇报。一天,只有周一一天。如果ICAC没有动静,就先出澄清公告复牌。”

说完,她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手指快速拨了几个号码键,在电话接通的间隙,又抬头对岑屿补了一句。

“Seren,你要知道,远康现在说不定巴不得停牌。”

岑屿点了点头。

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接下来,只能双手合十,期望裴青岩那边能再快一些。

岑屿想起,在左江时,他曾在琉璃灯光下借着醉意问她「要不要和他合作」却被她无情拒绝。

如今再看,她又何曾拒绝。

*

他没令她失望。

岑屿走出Anita办公室时,手机微震,屏幕顶部跳出一条专题新闻。

「国际检测龙头美诺发布报告:远康药业紫杉醇注射液有效成分含量未达标」

一场大戏帷幕正在拉起。

财务造假不过序曲一支,只聚拢了资本市场的片刻目光,但已足够。

国立肿瘤医院伤医事件,立刻把话题度扩大到全民范围。

超市里的阿姨,公园里的爷叔,自习室里的学生,咖啡店里的白领……每个人都在讨论着医患关系、药品安全、少年暴力这些与市民生活密切相关的话题,无形的巨大声浪正在孕育一场龙卷风。

这一天,岑屿没关电视。

屏幕一直停在新闻频道,随时更新电视台记者的跟踪报道。

甫嵩的视频专访是紧急插播的。

那时,岑屿正在厨房做午饭,她耳尖,在抽烟机呜呜的噪音里,也捕捉到了电视台女主播突兀急促的声音。

她熄了灶台的火,就湿着双手,站在电视前看完了整场访谈。

「甫嵩」。

这个名字,她听裴青岩和顾源他们提到多次,猜到他就是吹哨人,却没敢深问,这也是她第一次听他的故事。

电视里的甫嵩,是个形容有些枯槁的中年人,不过四十余岁年纪,眼窝深陷,额头眼角布满皱纹,两道深刻而清晰的法令纹直压嘴角。

他在泰科工作了近十年,在药物研究上乏善可陈,但要是论起编数据,甫嵩咧着嘴自嘲道「老板们签假报告前都得先问他一句编得成不成」,甚至药物办碰到太差的数据批不下手,也要建议药厂来找他进修下。

记者问,是什么让他决定当个吹哨人。

甫嵩的脸僵了僵,他耷下眼皮,死气沉沉地嘟哝道:“我儿子死了,死在幸弗假药事故。”

说完这一句,他整个人就陷入了死一般灰败沉寂。

于是,记者就主动开始介绍幸弗假药事件。岑屿见过这起事故的报道,官方通报说是药厂未按批准的工艺参数灭菌,影响灭菌效果,造成了十一人死亡。

甫嵩却突然嗤笑一声,抬起头有一秒的拧曲疯狂,他冷着脸,骂这个行当已经烂透了,骂假药劣药横行霸市,骂自己命不好,他反复让妻子儿子用药前都问他一句,却还是没能逃过。

他说,是他有罪,他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那些死了的人。

甫嵩捂着脸哭得声嘶力竭,访谈无法继续,才被切回演播室。

岑屿转身要回厨房。

余光却瞄到女主播拿出一张照片,是甫嵩儿子的童年照片。

她不由止步,回头去看。

那是多可爱的一张肉嘟嘟的脸啊,眼睛又大又圆,清澈灵动地望向这个世界,那里有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期许。

*

甫嵩的专访,彻底推倒了牌桌上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它倒下时的轻微声响,打破宁静,成为无声中的第一声号角,宣告了连锁反应的开始。

周日下午。

曾被冷淡处理的幸弗假药事件,再度被报道挖掘和质疑。

到了傍晚,一篇标题为「药品监管失控被忽视的药害事件」的专栏报道开始在社交圈光速传播,仅仅只是平淡列举近年来药害事件的概况与伤亡数据,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矛盾焦点,逐渐从药厂转移到卫生署。

有点好笑的是。

因为岑屿不同意澄清公告以批件为证据搪塞,远康药业就主动去接受了新闻采访,对着镜头,大言不惭地讲公司产品经过卫生署严格审批,安全有效可信赖。

时下,这则采访片段也被截取出来,成为网上民众安全焦虑的宣泄口,连徐令夏都在社交媒体上大骂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舆情发酵得飞快。

晚间,远康药业顶不住压力,主动打来电话,态度软和许多,明确表示会尽全力客观核实并澄清。

挂了电话,岑屿看到最新推送的头条新闻,才知道更直接的背后理由。

「ICAC宣布:对远康药业假药及腐败案件立案」

第二块多米诺骨牌,倒下。

岑屿长舒一口气。

她赌对了,并且不用等到周一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进入下一轮次的和缓呼吸,Anita的电话就已经打来。

岑屿弯了弯唇,接起电话。

谢天谢地,谢谢裴青岩,谢谢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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