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很难说此刻是何种感受,她记起来了,那晚他语气柔和,对她说:
“就留在我身边。”
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在她脑中却变得深奥莫测,苏绾不由得反复体味:他是什么意思?
应桓见她犹豫不决,问道:“你不是很想知道京城是什么样的吗?我看你借了本《景元京城图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不想亲自去看看吗?”
苏绾没想到他连这都注意到了,一时没法反驳,索性说出自己的顾虑:“我哥哥姐姐还在这呢。”
应桓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微微笑了下,从容妥帖地接过她的顾虑,“一年为期,若你不喜欢京城,明年开春我便带你回来,如何?”
苏绾心想: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却不愿告诉我缘由。留在身边……难道是想让我和庄月妍一样,做那种伺候人的侍女吗?
“庄月妍也去吗?”
应桓似乎有些意外,“为何问起她?”
“我听说她……”苏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拐了个弯:“我听说她脾气不好,又好像很不喜欢我,怕是不乐意跟我一起去。”
“她也去。”应桓以为她记着庄月妍揭穿她偷笋一事,便劝慰道:“若你介怀,我不会让你们碰面。”
苏绾一颗跳得急促的心缓缓沉寂,她勉强笑了下,少见的沉默。她也不知为何,心里堵得厉害,但他也只说带自己上京,没承诺过不带别的人,她有什么好失落的?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得隐晦:“我跟在先生身边,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不需做什么,和之前一样便好。”
苏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
她回到家,对着院中的水缸照看一眼,忽然觉着自己眉眼寡淡,生的着实不美,不如庄月妍艳丽大气。
又惊觉自己莫名其妙,不想前路,反而在这纠结这些。应桓是位襟怀洒落的君子,虽不知缘由,但他似乎很欣赏自己,亲手教她读书写字,甚至还要将她带离这偏远封闭的小城。
经过一月相处,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很特殊,比师友重,比知己又轻。她敬他,怕他,又忍不住亲近他,想看透他。
苏绾理不清这种暧昧不明的情愫,但她清楚两人的差距,他是主人她是侍女,他满腹学识而她目不识丁,他已过弱冠她却才十四……庄月妍似乎满十六了,那他们私下里是如何相处的?应桓看着是那么冷淡又理智的人,他也有情欲吗?他也会和她暧昧相拥,亲吻,会……
苏绾猛地摇头甩去杂念,更加鄙夷自己,怎么能有这么肮脏的想法?若他知晓,指不定对她失望透顶。
一定是看多了江听雨收藏的话本,以后要少看些。
她平复心神,转身走入房中。
江听雨坐在窗边看话本,见她回来偷看她好几眼,这是要和好的明示,但苏绾没搭理她,自顾自地松发髻解头饰。
江听雨憋得难受,丢下话本跑出去了。
行至堂前,正巧碰见从书塾回来的二哥。钟子郁怀里抱着一沓黄麻纸,是书塾学生的赋论作业,老夫子托他拿回家中批阅。
江听雨见了他一改愁容,提着裙子蹭蹭跑过来:“二哥哥,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钟子郁拎起一包糕点:“食香堂新出的蜜三刀,听人说味道还不错,你拿去和小四小六分着吃。”
江听雨一脸难为情,“无媚又到柳家去了,还没回来呢。”
“小六呢?”
“她……她不爱吃这个。”
钟子郁是绝顶聪明的人,江听雨的神色变化瞒不过他,又想起似乎这几日,她与苏绾都没说过话,他暗自揣忖:莫非是吵架了?
于是不动声色:“你怎知她不爱吃?又不曾吃过。”
江听雨把嘴一扁,哭丧着脸,也不再瞒他:“前几日我说错了几句话,她便生气了,一直不搭理我。”
钟子郁道:“你把前因后果仔细跟我说一遍。”
她却有点发怵,到底是自己理亏,支支吾吾好一会儿,终于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钟子郁听罢果然沉下脸,又问她道过歉没有,她咬唇不答,他的神色愈发冷肃,强硬地扣上她的肩膀让她去认错。
江听雨打死也不愿去,他便冷声提醒:“你忘了你是怎么到这来的么?”
江听雨自然记得。沥城十年前因天灾闹过一场饥荒,她的母亲早在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父亲也偶然坠江而死。她本来撑不过这场饥荒,流落街头时缠上了好心施舍一个馒头的钟子郁,阴差阳错下跟着他回家。
她和苏绾一样,本质上都是跟钟家无血缘干系的人,也不姓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