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孟玺一愣。
见他如此,孙广同接着说,“若单单些金银俗物便罢了,只是那些财物中有不少女儿家贴身之物,事关我儿清誉,我赶忙派人在山上搜寻几日,却始终没找到那贼丫头的踪影,想来是趁夜逃脱,这才让这玉佩几经辗转到了大人手中,此事想想都是后怕。”
“谁也没想到那丫头居然会做这样的事,她二人自幼一同长起,月儿为此事还伤心不已,此事许多人都是见证,只是事关家事不欲声张,求小孟大人高抬贵手。”
孙广同比他年长,话说到这份上,孟玺倒是自讨了个没趣,只听他一个白发叟,语气可怜又恭敬道,“月儿出家修行一事乃是我全家之痛,还请小孟大人莫要再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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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入夜还早,此时门窗尚未封严,也不知北方冬夜里哪里来的飞蛾,屋内烧炭,温暖如春,那飞蛾扑棱着翅膀撞向琉璃灯罩,嗡嗡作响,吵得孟玺头痛。
朝露道,“根据咱们的人打听得到的消息,那个叫留琴的丫鬟确实卷光了财物跑路,孙大人派了捕快在山间找了三日都没找到,许多人都知晓。”
孟玺道,“那留琴的去向至今没有找到吗?”
朝露摇摇头,“留琴死了。”
乔珈一惊,“什么?!”
“夜深路滑,留琴在逃跑的路上滑了脚,跌进温泉池溺死了。”
孟玺道,“仵作可有验过?”
朝露道,“官府十月十日出了勘验文书,那荒山上野生温泉许多,搜寻本就不易,尸体还是附近一个上山捡柴的小沙弥发现的。”
留琴死了。
而这件事在今天孙广同的县衙内却并没有听他说起,究竟是他真觉得这件事不重要,还是故意半遮半漏,等他自己发掘......
倘若一切如孙广同所说,是丫鬟卷了主家钱财私逃,一切均出意外,那么捡拾到这块玉佩的石玉母子被人追杀难不成都是因为亓管事的挟私报复......?
......不,孙广同为了保全家中其他两个女儿的声誉,一家之言不可尽信,
可石玉说的若是属实,这块证明孙二小姐身份的玉佩便是在亓掌柜手底下的林场发现的,那她的死亡必定和林场脱不开关系,薛猎户因发现林场内有玄机而被杀倒是说得通,此事并非无端巧合,可孙二小姐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害的呢,她的所谓恶犬咬人的故事说到底也不过只有那么一块玉珏作为佐证,而始作俑者,死的死,走的走。
孟玺揉着额角,原本他是为了一桩狗咬人、苦主越级告官的案子才卷进来,案件看似已经结束,结果从薛猎户之死竟牵扯出疑似官家小姐死于非命的家宅之事。
案情眼瞧一团乱麻。
孟玺边思考边落笔,一一绘出思绪,想起孙广同白日种种,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如今孙家和何家结为姻亲,喜宴的时间已经定下,两家自然是上了一条船,打死也不愿让这件事情浮到明面上来。
之前薛猎户的案子已有盖棺定论......
定论......
难不成这才是孟延年的真实目的......?
孟玺身子一凛,其实石玉的去向鲜少有人知晓,按理来说他和他的身边便是最大的漏洞之一,她如此聪慧,即便有天大的冤情,即便是为了保全自己,也绝不该再次回头来找他的,而孟延年已经借由他的手将这个案子了结。
他想要查出真相,单凭石玉的几句死无对证的话和一块玉佩,根本无法立案,而唯一干系双方的事由只有孙如月的生死,现在满京城所有人都觉得孙二小姐已经远走高飞,一个早已经人间蒸发的人,他又要去哪里找呢......?
他正想着,姚氏身边的玉芹推门进来他送东西,顺便传话,“夫人说少爷的差事既然已了,明日她请了人专程来相看,夫人说到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还请少爷明日不要乱走。”
孟玺一一应下。
玉芹又道,“这百合银耳羹夫人要我看这少爷用了才能走。”
孟玺看着熬得浓稠的百合银耳,神色如常一饮而尽,玉芹满意笑道,“到底夫人聪慧,人有什么爱不爱吃,这不还是吃了。”说罢这才转身离开。
门前脚刚关上,只听“哇——”地一声,孟玺直接把刚吃的东西连同晚饭全吐了个干净,朝露手忙脚乱的给他顺气。
孟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石娘子将孩子送到了我哪里,又暗中请葛先生帮忙诊治,我叮嘱过他此事不能声张,”她停顿了一下,似有不忍,“只是这个孩子中毒颇深。”
孟玺看着桌上的空盏,又想起石玉。
这世上的女人千姿百态,有如姚氏般以夫为天,困心方寸之人;也有如朝露般外圆内方,醉心富贵的,还有的便如石玉这等,虽说出身贫穷,却如石缝之花,挣扎求存。
无名野花,有人爱它生机勃勃,有人鄙薄它微不足道,可是野花都不在乎。
“要查清这件事,”孟玺轻声说道,“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人不会忘记记挂自己,那么也许只有一个。”
原本蹲在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陪着长蘑菇的筚路忽然开口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