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至,悄然四寂,徐右吾离开别苑,此时月色明亮,将人影拉得颀长。
郞氏祠堂,早已有人等候在此。
徐右吾拱手行礼,“少城主——”
与此同时水色长袍的人影转过身来,却把他吓一跳,差点咬到来不及转弯的舌头,“金公子,你怎么在这?”
此时的金休逸神色亲切,不过短短半日,他又恢复之前温润可靠的模样,极为体贴地解释道,“少城主抽不开身,便托我过来。”
白日那片刻的颓靡好似一闪而过的幻象,难道那十万两黄金要回来……
徐右吾并未多想,便问道,“我该如何过去?”
此时的祸水只剩一条尾迹,好像勾连天地的一丝绸带,在空中飞舞摇动。
金休逸神色似有不解,不过片刻又端起了那挂脸上的三分笑,“徐兄,生者难渡祸水,踏上便无回头之路。”
“我知道。”
关于祸水,他早有所听闻,祸水通向无忧之地。
此地生者难以踏足,乃是灵魂往生之地。
闻此,金休逸从旁边摘了两片树叶扔进黑色的河流,树叶遇水便长成扁舟大小,刚好可乘一人。
“毁蛇的护心鳞可以掩盖我们身上的生人气息。”
他忽然想起今日沈危霄踩着尸体横渡祸水,生者沉渊,死者升天。
“任何死物都可以漂浮在祸水之上?”
“没错。”
徐右吾跃至扁舟之上,甫一落地,天地轮转,眼前黑茫茫的一片,耳目声色好似都被糊了一层泥,唯有鼻尖闻到一股勾着神魂的气味,越来越重,能让人感受到自身的移动。
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周身的异样,舟行水面,只要不遇风波,与陆地无异,而此时四周风平浪静,他却无端地感觉到脚底汹涌的暗潮,如洪水一般浸透神魂。
身上衣服仍旧是干的,灵魂却早已湿漉漉地发凉。
他收起神色,回首道别。
“多谢!”
与此同时,只听身后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地回头,骤然看到金休逸也跳上了另一旁的小舟,接上了刚刚的话茬,沉声道,“保重!”
“你——”
要不是人已经上船,他就差一脚把这人踹回去了。
上一秒这人还告诉自己此行有去无回,下一秒他自己也跳上来了。
“金兄,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也不必如此以命相陪。”
在徐右吾堪称晃眼的怀疑中,金休逸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脸色,仿若执行任务时的死士一般,“祸水危机四伏,徐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现在报应落到他头上。
小道侣之间吵吵架,说清楚就好了,搞什么离家出走了。
若是金休逸有点心眼,就会知道所谓的“离家出走”都是闹哄哄地撒娇,就等着人来哄回家。
而不是,像现在,悄悄摸摸地跟畏罪潜逃一样——
刚刚还以为对方想开了,如今来看原来是疯了。
徐右吾哭笑不得,反手捅了一个软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我?”
话音刚落,金休逸冷淡的面具僵了两秒,在崩碎的瞬间掉过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徐兄莫要说笑。”
见对面神色不对,徐右吾并未过多打扰,要是林无霜在这就好了,他能头盔人心。
两人顺流而下,河流无声地蚕食着两人的灵力,扁舟之上,神魔亦与凡人无异。
寂静之中,幽深的河底开始缓缓冒出气泡,随后“咕噜咕噜”仿若开水一般,但是水面不见热气,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怀疑底下的东西。
“有东西!”
两人一起看向水底,只见不远处突然涌起一个黑球,四周盖着密集的头发,只能从形状看出约莫是个头颅。
于此同时,仿若雨后蘑菇一般,周围不约而同地升起鬼头,分别朝不同的方位游去,随着鬼头的游动,其后泛起一尾波纹。
他忽然觉得脚心有点痒,走动了几步。
不过几步,便发现荡漾在鬼头周边的不是涟漪,而是这颗头颅的长发。
一股密集的触感爬上心头,他们似乎并不是浮在黑水上,而是浮在这群鬼头的绵长细密的黑发之上。
颜色这么浓黑的河流,底下不知聚集了多少鬼头。
周边的鬼头虽虎视眈眈,但仿佛在遵循什么契约,并不主动攻击船上的人,守株待兔一般候在原地。
“渡鬼,他们在收过路费——”
金休逸目光微顿,许久才道,“我们没有生灵为祭,应该是追不上白衣仙人了——”
“后门也不能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