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我来这取缚魂锁的时候顺便说的。”云遥瞧见身旁的人注意转过,顺他的视线,是一件街巷边做工精致的玉簪,一支一支的很好看。
两个人没继续说话。
这其实才是他们之间的常态,不论是有没有师父在,总是静默。
九岁那年,冬凌收养了云遥,此后三人形影不离相依为命。
十多年的相处,他们已不需要更多的言语,自有默契理解对方,更何况两个人本就是少话寡言的人。
段囚飞记得那一天,是十一月冬月。
陶唐的冬天很少下雪,但那一年那一天有雪,纷纷扬扬因风起,降下一年的怮澧。
他从屋檐下扳下一节冰棱,痴痴地作击剑状练习。
后来,雪停了,她来了。
那时的她眼眸是灵动的,总是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瞧见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和现在的平和淡然远远不同,他不喜欢这样体察不到她情绪的感觉。
他有时候觉得她就是雪,清灵而不粘连,滋润而不明艳。川江江南的雪,是温柔孤独的,绝不像朔方的雪那样蓬勃奋飞,弥漫太空,但照样能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闪烁,是的,那只簪子在他眼前闪烁。玉,也是适合她的,温润的。他不适合有玉,什么东西在他这里都是冷的。
这是一只和田发簪。
玄嚣帝国南部和田地区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之说的和田玉,更是五大名玉(西域玄嚣的和田玉,北方高辛的蓝田玉、岫玉、独山玉,南方陶唐的竹山绿松石)之一,简洁的云纹款式象征高升和如意,很美。
女子成年要行及笈礼,笈即发簪,盘发及簮发,以示成年及心有所属。
他缓过眼神想说话,却不见人影。
商贩的叫卖声声声入耳“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
晃晃脑袋,段囚飞感到一阵失语,似乎要甩出脑袋中的杂念。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祁淮曾私下来问自己喜不喜欢苍怜影,他觉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走了;后来又跑来问他喜不喜欢云遥,他也还是沉默过去。
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的。
被窝下那支玉簪硌得他手生疼。和师妹那样专心修行追求至虚若谷的人谈情说爱,大概会扰乱她的灵台有碍她的修行吧。再说了,从小一起长大她一直把自己当做师兄,只怕也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吧,虽然宗门内部多的是情侣。
他简直难以想象那样的云遥。
玄牝九相为九种心魔的具现化形态,「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人皆有欲望,欲望过多变成心魔。九者分别对应情色欲、求知欲、财富欲、表达欲、控制欲、权力欲、破坏欲、救赎欲、堕落欲。
第一次因师父不在,一个师叔教他们以欲望破敌时,在各自的幻境中,死刑犯被自己刺向他人的屠刀凌迟、负心人遭情丝穿心说出的诺言变为蛛网密布、贪官污吏被元宝噎喉窒息而死。
他还记得师妹遇到的第一个人的欲望成相就是「贪狼」相。那个总在藏书阁整理典籍的老儒生看着十二岁的她,脸就是普普通通在大街上就能遇到的脸,茶店老板、街摊小贩、士兵侍从那样不起眼的脸。段囚飞看着他的识海却觉得他才应该被称做血魔□□。三千本淫邪禁书,每一页墨汁滴落都落地成纠缠的肢体。整座藏书阁都开始□□,梁柱开始交缠,地砖开始渗出,灯笼开始晃动,喘气之声竟如雷贯耳。
老儒生笑笑,如邻家爷爷看着乖巧的孙女一样慈祥,向云遥伸出手。云遥眼睛竟流出血泪来,段囚飞有些不忍正要闭眼。却见地上散落的满地都是幼童的春宫图里爬出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孩,那女孩爬上那老儒生的身,缓缓抬头,竟是云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