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明好似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他招招手,抬手露出腕上一串不知是什么材料的佛珠。
"晏晏来,好好让爸爸看看。"
周寅动起腿来膝盖微痛,她步伐慢了几步,才勉强坐上圈椅。
那椅子稍矮,她得仰头看着周景明。他是被病历判死刑的老狮子,头颅扬得极高。
"我们晏晏还是这么美丽可爱," 待周寅坐下,他倒给周寅一盏茶。
"你李叔家的英红,尝尝。回来这么久,都没喝过爸爸泡的茶。"
周寅伸出手去接,手指摩挲着杯壁,滚烫痛感让她一激灵。
最后她垂下头,语气里三分抱怨:"爸爸也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周景明看着她的神色松动,他叹息一口," 都怪爸爸身体不好。"
周寅摇摇头,她放软声音说:"我不怪爸爸的,爸爸这些年辛苦。"
她放下茶盏,从旁边拿起一个青橘子剥起。她手指灵活地剥皮分肉,又轻轻撕好橘瓣,细致扯掉上面的经络,放在碟子里给周景明。
"爸爸,我还修了商科的学位,马上年关将至,不知道爸爸这里——"
她的话没说完,却骤然被周景明打断。
周景明抚着自己的扳指,声音平稳和善:"晏晏也长大了,女孩子是该有点自己的事业心。"
他的扳指转了个圈:"不过你哥哥倒是说,你近来也没怎么去上班。"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觉着集团公关部让你施展不了拳脚?"
他说话时,金丝眼镜的反光一闪而过。
周寅脊背冷汗涟涟。
她心中无奈自嘲。这确实是她错,她自诩局外人,忽略了一些东西。
错了就要认。
她低下头,声音平静:"哥哥说的对,是我错了。周氏制药完成拆分前,集团财经新闻和媒体态度极其重要,是我没理解哥哥和爸爸的苦心。"
她的手指轻抚自己的珍珠耳坠,脸上是可怜又愧疚的表情。
"妈妈从小教导我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可我也想让妈妈为我骄傲。而且在之前陪爸爸治癌照顾爸爸的时候,我觉着爸爸很辛苦,所以想多帮助爸爸一些。"
她耳坠上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泽,那曾是周景明送给许伊的信物。
周景明的目光落在她低头时怯怯的侧颜上。
她这时的姿态,和她母亲许伊七分相似。
和江岑的淡雅智慧不同,许伊明媚柔和,总是信誓旦旦说爱和生死。
半晌周景明沉开口:" 罢了,女孩子有点事业心也是好事。待拆分上市完成,你便去周氏健康线跟着你二叔学学做事吧。"
周氏集团的产业里,除了稳定的医疗器材和利润率最高的生物制药,还有一部分小规模的试验产业,健康服务就是其中之一。
周寅好似惊喜的抬起头来。
"不过," 周景明又示意她满上茶水,才开口:"一过了春天,这茶叶就不甜醇,女孩子也是一样。你哥哥说林家那个你不喜欢,那顾叔的儿子我看不错,你过些日子随我一起去见见。"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周寅艰难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她心里恍然。
她没有接茶,只是拿起银牙签扎了扎架子上的佛手,对着周景明眨眨眼,语气里委屈极了:"好呀,但爸爸这么快就不要我了。"
*
从周家出来时,周寅心乱如麻。
残阳把她的影子扯长。
小说里,周景明死于癌症带来的心脏衰竭。但现在的周景明,看着不像几个月后将死之人。
要么他在强撑身体,要么他死亡的背后是一片权力的纠缠——周酉调查出来他母亲的死因,决定弑父。她的叔叔们为了各种原因,也参与其中。
而周景明死后,是周酉和二叔周景华围绕集团控制权的对抗。
小说里,那个时候她为了周酉,嫁给了所谓的"顾叔的儿子"。
周寅不介意找个小说里描写的小帅,但在祠堂里的时候,她怕了。
她怕的是选择权的剥夺,话语权的消解,可能性的丧失,而她已经身处其中。
她要保住自己的继承权。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想办法提前收集罪证。
周寅打开自己的系统。
系统的偏离值现在是30%。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个代表了剧情和小说的偏差——如果她做了更多不一致的事情,偏离值就会越来越大。
不知道如果完全偏离,世界会怎么样。
她回顾偏离值增加的几次场景:游轮晚宴的香槟,剧院里的月光,和海边的浪潮声...
大概都和许望舒有关。
游轮上没有直接展示,剧院里保护了许望舒之后是7%,海边许望舒自杀是30%。
她假设偏离原因有两种情况:剧情偏离,和感情偏离。
剧情偏离,就是类似那次许望舒没有摔伤所以没进医院。
感情偏离...
周寅不知道,她望着后视镜,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可能性。
她害怕自己的细想,会生出一种隐秘的补偿心理,让她把创伤当成灵魂共鸣,混淆系统的投射和真情。
这样的情感,会对他人间接造成伤害。
她已经间接伤害过许望舒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