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墨轩身后,凭自笑着,轻步朝前走着。
半晌,身前人突然顿足,意味深长道:“这铃环并非寻常之物,你也非寻常之人。好好跟着,往后寻你的人,妖兽数不胜数。”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季婉仪,突如其来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面上笑容戛然而止。
季婉仪望定他,“为什么?”
人潮嬉客自二人身畔攘来熙往,而二人却似乎定格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时间的齿轮滑脱而导致凝滞的世界。
“见了人,自会知晓。”
非寻常之人,见人,到底见谁?
季婉仪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狐疑看着他,还未及将疑惑道出。
却见墨轩转身,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蒸腾着白烟儿的馄饨摊儿,悠悠道了句,“还饿么?”
“饿。”
有奶便是娘,吃饱了比什么都强。
街边馄饨小摊上,黑衣少年与红袍少女对坐。
葱花轻浮,乳白的高汤浮着一层轻薄油花,热气扑在敞口瓷碗之上。濛濛融在她颊面上,轻吹一口气,白烟儿便齐齐倒伏。
季婉仪忙趁着这会儿功夫,呷了口热汤。鲜汤淌入齿间,口舌生津,滚下喉间,滑入五脏庙里。
登时浑身都暖洋洋的,似是猫着身子缩进了泡汤池子里般。
哎,想泡汤了……
抄起碗里的馄饨,一口咬下,肉汁迸溅在舌蕾上。她龇牙咧嘴的呵着气儿,扬着手扇着风,间隙间扫了眼墨轩,见他正瞧着,便笑了笑,“烫。”
“这几日没见你吃东西,不饿?”她对坐那发神的人问道 。
墨轩瞥了眼案前滚着热气儿的馄饨,又瞧向在季婉仪身前那只碗。
不知为何,却觉得那碗里的馄饨更香。就这般想着,本就因洛摩后裔无须吃食的他,此刻更觉索然无味。
复将手中快箸轻放下,轻道了句,“不饿。”
话一落,便抬手将碗推至季婉仪身前,起身在旁侧候着。
季婉仪瞅着这丝毫未动的馄炖。不饿,又不是神仙,靠食气儿呢!抬手将竹筷一提,三两下那馄炖便被收刮干净。
酒足饭饱后,她跟在墨轩身后凭自走着,木然进了成衣铺,才恍然发觉他是要给自己置衣裳。
合着这哥们就将我人带出来了,衣裳也不给带几身?遂选了几套冬日的裙裾和大氅,便又出了铺子。
她拎着包袱往身后一覆,疑惑地看着墨轩,“你不置几身?”
“有。”
季婉仪失语。
飞檐雕玉的门前,飞檐下挂着两盏八角笼,灯笼中间横着匾额雕花蓝底上明晃晃的几个烫金大字——忆春纷花月客栈。
“快,这儿还有一家!”
季婉仪回眸打了眼正跨入门槛人。自那掌柜的台前双手自前一趴,耷拉着眼皮儿,人跟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的,恹恹道,“掌柜的,还有房间么,我们住店,两间。”
“哎哟,两位客官可不巧,这正值年关,房间就剩一间。要不挤挤?”
掌柜头也未抬地应着,打着算盘的手,快得起了虚影。另一只手,捻毫走墨记录着。
“啊,就一间呀…”季婉仪趑趄了。
见半晌没回应,掌柜抬头瞧了眼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瞥了眼二人身后垒起的长龙,“二位是要还是不要,若不要劳烦让让,后面还有客人等着。”
“要,要。”
季婉仪连声拍定。
说完后,又心虚扫了眼身畔的墨轩,见他面色淡淡,却并无反驳之意。
他不是个老腐朽么,这下倒是变得快。想着方才这一顿好走,连跑了七八家客栈,全是客满。幸得一隅遮盖,总比在露宿强,何况又不是同睡一张榻上。季婉仪心神清明。
她还神游着,墨轩却付了房钱,跟着小二上楼。
“姑娘?劳烦让让,挡着光了。”
闻声而醒的季婉仪,忙提步跟了去。这一路行去擦肩接蹱,愣是挤破了头,大冬日里腾出她一身汗才上了楼。
季婉仪一脚踏进房门,咯噔噔将木凳一拉。趴坐在桌案上,偏头吩咐小二打水,打算好好泡个澡。
半刻钟后,终于泡上了心心念念的澡,拢着手轻鞠了捧水,将身子埋在水。
靠在木桶里,足足泡了半个时辰,身子都快融烂进了那水里,才恋恋不舍不舍地拎起身子起来。
季婉仪仅着单衣,拎着长发,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剔透的圆润的水珠顺着发丝滚落,一寸寸凐湿白色衣衫,透出薄嫩的肤色,略带水汽的衣衫贴抱在她身上,勾勒出流畅的弧线。
墨轩不自觉偏过头去,玉白的面上,浮着一层微不可觉的薄红。
客房内烛火忽明忽暗,时而传来一记烛火噗的炸响声。
“早些歇息,明日搭船。”
他陡然间感觉身体蹿起一股火,火舌长卷而上舔舐着。大步走向窗畔,倏地将窗合上,径直向屏风后行去。
仅一息间,便听见哗哗水声响动。
季婉仪随口应了声,茫然团坐在地面缎被上。
炭火盆前,她轻捻着发丝以手做梳,划拉着这满头银丝。待将头发烤干,瞄了一眼那榻。
算了,不同他争,好歹他出的银子。
她猫着身子钻进铺好的被褥里,跟花抽蕊般舒了舒腰。
不消半刻,塌下便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原本静谧窗,陡然哐哐作响,“轰”一声,豁地打开。
斜靠在榻畔的墨轩双目一睁,幽深的眸子划过一丝狠厉。身形一晃,人便已行至窗畔,凝视着窗棂间残留的一抹气息。
“不想死,便滚。”
那声音寒肃如深海极渊,荡彻另一个世界。
话音儿还未落,他自腰间取出一枚纂刻铭文的石头。
淡蓝色的铭文石自掌中亮起,繁复铭文字符游曳着光晕,随着光晕盈起,雕花窗棂间显出一道环形繁复铭文。
待铭文隐匿,才调转身,看向已经熟睡季婉仪。
却见酣睡的她翻了个身,呓语着:“盐焗鸡……蜜饯果子……好吃。”
就在墨轩阖目躺在榻畔之际,一缕儿淡紫色薄烟自絮被透出,一寸寸渗入季婉仪眉眼间。
双目一睁,淡紫色的瞳眸流光溢彩,带着艳骨绝色的美。絮被一寸一寸自她身前滑落,如堆絮跌在玉白的足畔。
她赤足踏在絮被上,一步一步,向榻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