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水。
柒七坐在明河旁放着手里的花灯。
花灯顺着河流,漂得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斑,又一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自己真像这个花灯,一任漂流,哪里又才是归途。
柒七不由得感慨。
“让开,让开,兵护府办事,闲杂人等速离。”一队官兵持着剑,驱散着明河旁的行人。
另一队走到下游,捞起花灯。
“怎么回事啊?”
“你还不知道吗?李家的大公子任了淮阳兵护府骠骑将军,最近南方不太平,淮阳来了许多州府的细作,正是严查的时候呢。”
一人攥着胡须,认真的对着旁人说道。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一旁又有人低声嘟嚷道:“这年头,商贾人家也能当骠骑将军了,也不知道捐了多少钱买的官,还偏买武官,我看呐,淮阳也要保不住了,南方就要大乱咯。”
“你可小点声吧,淮阳这些年是谁的地界,又有谁能和李家抗衡。小心一会进了衙门。”另一人摆了摆手示意,便拉着此人离开。
柒七也提步退身离开,背后却传来驭马声。
马上来人呼喝道:“站住,刚刚放了花灯的都带走。”手里挥着马鞭朝人群中截住要走的人。
“官爷,我没放啊,官爷。”
“抓我干什么,我没放。”
哀怨声此起彼伏。
来人招手,官兵们便上前押住离开的行人,不耐烦道:“闭嘴,通通带走。”
柒七亦被押往兵护府。
怎么这么倒霉,柒七无语,但此刻也只能看情况而变了。
入了府,柒七一行人就被带入了牢房。
房内昏暗无比,一股霉湿味从里面传来,牢房铺的稻草席也因常年不着阳光霉点斑斑,还被老鼠啃食了好几个坑。
一人捏着鼻子骂道:“什么鬼地方!如今官府也欺压良民来了。”
身旁的人急着拿手捂住他的嘴,低嘘道:“快闭嘴吧,你这话让人听了去,这辈子你也别想出去了。”
房内胆小的,已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狱卒把人一个个的拉去审问,柒七刚坐一会儿,也被两个狱卒押走审问。
堂上一人正襟危坐着,柒七抬眼望去——李东知!
竟是这种情况遇到他,只是他倒不会认出自己。
这小子当起官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李东知指了一堆从河中捞起来的花灯,“认一认哪个花灯是你的。”
柒七躬身,走到竹篓前,拿起自己的荷花灯,开口道:“回大人,是这个。”
狱卒拿过柒七手里的花灯,恭敬的递了过去。
“外物寂无扰,中流澹自清。”李东知拿起花灯中写的字条,绕有兴致的开口道。
一双眼上下打量着柒七,身旁的人得眼示下,狱卒便上前拉去柒七的帽纱。
柒七的脸就这样完全暴露出来,刀疤任赫然立在脸上。
“嘶——”李东知退了退身子,惊诧不已。
柒七闭了闭眼,脸上没什么变化,冷冷道:“大人,不知小人的花灯有什么问题?”
李东知摆了摆手,嘴角抽动了一下,笑道:“姑娘的口音倒不像淮阳人。”
“回大人,小人是中州人,出门祭祖,路上遇了流寇与家人走散流落淮阳,脸上正是被流寇所伤。”柒七漠然回道。
“原来如此。中流澹自清,是句好诗。”李东知琢磨着开口,又顿了顿,“行了,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两个狱卒得令,便带着柒七离开。
兵护府的大狱布局道路错综复杂,走了好一会才走到府中园里。
园中侧门后角里,兵卒拉着几匹马出了后院。
手中举着的火把忽地照亮了一下马身。
淮阳兵护府怎么用青州的马鞍?
只是这马鞍,好像又有些不同。柒七抬眼扫过,心中升了疑。
青州的骑兵乃是大熙第一。
尤其是黑槊龙骧轻骑兵,最为骁勇,战无不胜。
他们的鞍袱是特制的黑色金龙纹,镫也是黑色轻玄铁所制。
攀胸黑红交织,杏叶则更为独特,画有青州特有的青竹图腾。
柒七母亲的家族,从前就是为骑兵打造马鞍的青州何氏。
何氏当年掌管的玄铁,在制作马鞍、兵器上是最为强有的。
只是后面朝廷特征玄铁,迫于形势,很大部分便被征为官府所管,何氏掌管的玄铁越来越少。
只一眼,柒七便看出了这马鞍的独特,从前在青州,经常随母亲去马场,这青州马鞍她不会认错。
“打量什么!规矩点!”头顶传来一声狱卒的怒喝,推搡着柒七向前走。
柒七低下头,恭敬的走着。
一出了府,柒七就往曲明街走去,只是淮阳城的路自己还未很熟,只能回忆着来时路摸索的回去。
这些天柒七和阿慕找了在后厨打杂的伙计,给的不多但能饱腹。
况且他们给了间小房能让她们安顿下来。
只是这后厨倒也特殊,是淮阳曲明街上的芙青楼的后厨。
这芙青楼,顾名思义,正是青楼。
这里面的生意便是美人的买卖。
入了芙青楼的女子,虽说色好会服侍人的身价百金不止,可出了芙青楼呢,早已不是良家子,人人轻贱,自由更是奢望。
所以不会有女子愿意与芙青楼有沾染。柒七和阿慕倒看得开,因为没什么比活命重要。
阿慕的容貌还入不了老鸨的眼,而柒七更不用说,脸上的刀疤,老鸨也是嫌弃不已。
便分配了两人后厨的打杂的活,这正是二人所求。
阿慕在芙青楼的后门守着,看见柒七走来,急急的拉着她:“你放个花灯怎么这么久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要亮了,出了什么事吗?”
柒七也拉住阿慕的手,微笑着:“没什么事,就是迷了路,找了许久才找到回来的路。”
官府一事,还是不要让阿慕知晓,李东知盘问这事也没什么定论,最好不要牵连到其他人。
阿慕舒了一口气,拉着柒七入楼,“没什么事就好,快休息一会,天亮了就该去后厨忙活了。”
柒七点头。
柒七和阿慕白天在后厨打着下手,晚上等一些姑娘们的客房空了,没了客便去打扫。
连着过了半个月这样忙碌的日子,也算充实,只是迟迟没有城门开放的消息。
柒七心中也是焦急,不知道采薇采?如何了……
今日,柒七一如往常的上楼给晴玉姑娘打扫房间,晴玉姑娘接的客一般不过夜半,子时后便派人知会柒七来打扫。
今日晴玉姑娘不在房中,许是出楼陪客了。
芙青楼有规矩,若是出的钱多,便可带姑娘出楼作陪。
柒七放下扫帚,打算先收拾桌上的酒杯。
床帘后竟躺着两个醉汉,其中一个看到柒七,便摇摇晃晃走上前来,□□的开口:“晴玉刚走就又给我们送新人来了,好好伺候大爷,少不了你的好。”
又一手扯下柒七的面纱,眯着眼嚷道:“怎么是个刀疤脸的丑女。但这身板倒还不错,让爷好好稀罕稀罕你。”说罢便搂着柒七,往床上去。
柒七挣扎着,脚一直踢向来人,对门外喊着“救命。”
柒七的动静没有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倒是另一个躺着的人起身去关上房门,也将柒七拉往床上。
柒七恶狠狠的咬住来人拖拉着的手,恨得生生要咬下一块肉来,来人吃痛,一掌将柒七打倒在地,随后又重重的踢向柒七,怒道:“臭娘们,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跟我当起贞洁烈女了?今日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人只当你和我玩新把戏呢!让大爷我好好疼你!”
又转头对着另一个人说:“帮我把她摁住了,一会就让你玩玩。”
柒七被另一人束住手脚,恶汉撕开柒七的领子,柒七拼了命的喊着救命,用尽全力的抽出了手,一把头上的簪子拔下,用力地刺向恶汉的大腿。
柒七头上的簪子是她精心雕琢,簪身磨得极细,轻易便可以刺穿人的肌肤。
“啊!臭娘们,竟然敢伤我!”恶汉扶着流血的腿,随手拿起身侧的板凳,重重的砸向柒七,柒七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脑子发晕。
另一个一身酒气的恶汉见状便准备倾压下来,突然,门猛的被人踢开,两个恶汉被人拉到一旁,刀正架着二人的脖子。
持刀人愤然道:“芙青楼从不强买强卖,敢在这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柒七惊魂未定,强撑着坐了起来,脸上挂满了血痕与泪痕。
门后又走出一人,柒七看见来人,心中竟不知为何的松了一口气,柒七嘴角微微上扬,勉强地挤出一个笑,道:“殿下救我……”
周祯听见这个声音,望向床上那个衣衫不整的人——姜筠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