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秦什么专业的哇?”
“隔壁省的啊,我年轻的时候还去过云安呢。”
“我以前是化学老师。”
……
秦止宁在心里暗暗惊叹李奶奶不让空间冷场一秒的本领。
面对热情活泼、过分熟络的人,她通常都是退避三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秦止宁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别人十句话她一句,怎么看别人都亏了,也很少有人可以忍受一直“吃亏”下去。
对她而言,在大部分社交场合,就如同坐在考场上,这种感觉让人焦灼,一刻也不能放松。
而李奶奶的言语排山倒海而来,却无法让人生出压力,这汹涌的浪潮似乎在她的魔法之下卸了力气。
秦止宁安静的听着,不知道回什么话的时候,她一概点头微笑。
密密织成的话语网空隙中,秦止宁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席作存。
抱着这样一个大箱子,动作很容易变得滑稽尴尬,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轻而易地托着纸箱。
衣服因为手臂的动作扯出褶皱,贴着依稀能看出来的训练有素的身躯,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秦止宁突然想到上星期周方宣用调侃的语气给她读高中同桌写的诗,那首诗形容席作存像温柔的轻风,像明亮的阳光……读到一半周方宣自己先嘎嘎笑得不停。
笑完扇着扇子悠悠道:“聪颖过人前途远大的儿子,尔雅温文的学长,热心友善的同学,尊师重道的好学生,真完美啊……”。
他转过来凑到秦止宁面前:“秦同学,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止宁看着周方宣嘴上下开合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周社长话太多了,秦止宁已经修炼成了跟他对话自动开始走神的能力,周方宣刚才说的什么她是一概没注意,只依稀听到了最后一句。
席作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止宁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跟他才认识,不熟。”
如果非要用短暂的了解和浅薄的认知回答的话——
那她觉得……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但又说不上来怎么奇怪。
秦止宁总是不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是客观意义上的看不清,即使带上眼镜,所有人也都像简笔画一样,被抽象成一个整体。
然而,人有639块肌肉,206块骨骼,几百亿个神经元,纷繁复杂,即使是在小小一两百平方厘米的面部,就分布着大约44块肌肉,一张一缩之间,隐藏在角落的微小纹路,细碎的表情积淀其中,影影绰绰显现隐秘的情感与真实的自我,但是“秦大近视眼”统统看不见。
抽象的压缩在提高处理效率的同时,也损失了无数的信息,这些全部被她重伤的视网膜牢牢拒之门外。
所以,最后就只剩下一种叫做感觉的神奇东西。
于是秦止宁的感觉告诉她——在白雪皑皑之中,席作存像冬天的太阳。
就像乐丽山那日的太阳,眼睛可以看到,却感受不到,虽明亮刺眼,却没有温度。
秦止宁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走吧,再转个弯就到了。”席作存回头向她指路。
穿过一条不短不长的林荫道,向右拐,眼前便是一栋米白色外墙的7层楼。
整体设计给秦止宁一种云朵的感觉,柔软干净,大门旁边镶嵌着铁丝圈成的——3栋。
“哎哟,幸好住的3楼。”李奶奶瞅了瞅电梯门前的提示牌,拍拍胸脯。
秦止宁探头找了找,看到安在西侧的监控,她把行李箱推到监控覆盖的角落墙根处,然后直接把袖子一股脑撸到肘关节上面,露出白皙的小臂。
秦止宁实际上比看起来的要瘦,这要归功于她经常穿大一号的衣服,风灌入衣服空空荡荡的缝隙,好似将人吹成圆鼓鼓的气球。
现在她将衣袖挽起,堆到大臂,远远看去活像一根白葱插进了象鼻。
秦止宁俯下身,伸手将推车上的箱子一把抱起。
席作存看到,对她说:“我来,你跟奶奶慢慢向上走吧。”他小心避开秦止宁的胳膊,手贴在她放在左右两侧的手臂下面,眼睛越过二人面前的障碍物,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又不重”,秦止宁抱着箱子往旁边一挪动,疑惑地看着对方。
席作存轻轻笑了一声,松了手,也不再坚持。
“那我拿这两个吧,一次就搬完了。”他说道。
“等等”,秦止宁放下怀抱中的大方块,依次颠了颠其余两个纸箱,然后点了点头:“那你搬这个最轻的和最重的,我拿这个中等的,这样你比较轻松。”
席作存挑了挑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秒,轻轻地说:“好。”
席作存踏上两层台阶,然后停下,转头朝着李奶奶说:“奶奶,您在下面等我们,等会儿来接您。”
李奶奶笑着诶了两声。
秦止宁用膝盖顶了顶箱子,将它抱得更高,这下彻彻底底挡住了自己的脑袋,她只能侧过脸,脸颊紧贴着散发丝丝凉意的盒面。
跟着席作存的脚步,刚走了两三阶,就听到李奶奶呦的一声惊呼。
“丫头,你行李箱怎么就放在那儿,不怕别人拿啦?”李奶奶瞅了瞅角落孤单杵在那里的黑色大箱子。
秦同学从面前的巨物后探出脑袋:“没事儿奶奶,就放那里吧,搬完我马上就下来了,我待会儿要走。”
“啊,你不是搬来跟小席一起住的吗?”李奶奶很震惊地说道。
秦止宁更震惊:“不……不是,我拿行李是要回家,下午要坐高铁。”
说不上谁的眼睛瞪得更圆,二人面面相觑。
一声很轻的笑声响起,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旋转。
“李奶奶,您想多了。”
席作存已经拐过转弯处走上另一层,他和秦止宁刚好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他的声音像一场雨泼下,直直落在秦止宁头上。
秦止宁朝着李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加快脚下的动作,一步三阶的朝楼梯上飞去。
视线中棕黄色占满了整个视线,干燥的浓烈气息混在空气里一同飘进鼻腔,冲得秦止宁直想咳嗽。
三层楼的距离很短,她数了90多下就到了。
从大开的安全出口门进去,南北通透,比起稍显昏暗的楼道,明亮的阳光如同炸破天空般猛烈。
她余光中追随着席作存的身影,右转几步,最后停在一扇黑漆门前。
席作存将箱子贴墙放在门边的拐角处,然后转过身来,手托着她怀抱的纸箱,动作很快,秦止宁下意识的松手,他便很轻松地将箱子接过,摞在其余之上。
秦止宁拍了拍手掌的灰尘,眼镜微微下滑,很强的宣示它的存在,她皱了皱鼻子,果断将眼镜摘下来,别在领口。
早春有的时候昼夜温差很大,秦止宁怕冷,穿的很厚,这一趟下来,身体不自主发热冒汗,她觉得有点闷。
席作存站在秦止宁一米之外,看见她摘了眼镜,视线便不紧不慢地在她脸上流转。
面前的女孩儿细眉轻蹙,眼睛微微眯起,因为没有聚焦,像挽上一层轻纱,虚虚飘在空中。蒸热感熏得她的脸颊和耳朵染上一层粉色。
她的嘴唇有些许薄,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给人丝丝疏离感,而此时双唇微张,克制地吐出又深又轻的连绵气息,霎时搅乱了这水中弯月的疏影。
秦止宁掏出纸巾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了眼镜。
她转过头,看到席作存抱臂靠在墙上,目光透过旁边半开的小窗,侧过脸望向楼下的花园。
席作存收回目光,放下手臂说道:“走吧,我去接李奶奶。”
秦止宁点头跟上,没走两步,她倏地停下。
席作存:“怎么了?”
秦止宁眨巴眨巴眼睛:“花,没拿……放在我行李箱旁边了。”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楼道拐角处响起。
“我拿啦”。
李奶奶笑呵呵地冒出来。
席作存赶忙上前,无奈地说:“不是让您在下面等我的吗?”
李奶奶拍了拍他的胳膊:“哎呀,我又不是老的掉牙了,三层楼还爬不了啊。”
接着李奶奶双手捧着花盆递上前:“你们俩光记得给我老太婆帮忙了,自己东西都忘啦。”
秦止宁接过花。
“是你的还是小席的?”奶奶问。
秦止宁没多想,顺着李奶奶的话:“是小席的。”
“小席”愣了下,然后偏过头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