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
弟子们毫不意外,接下命令后便悻悻离去了。
长断放下手臂,来到桌案旁取出案卷,大约看了半个时辰,他觉得脖子微酸,便靠在榻上休憩,恍然之间,他觉得身边多了一道视线。
他微眯双眼,从眼皮中间看见了那个身影。
淡紫色的衣袍夹杂着松木的味道,长发垂在榻上,他的手放在长断的脑袋上,只抚了一二便收了回去。
长断听着他的呼吸,他从来没觉得,霍荆沢的呼吸有这么沉重过。
霍荆沢刚想起身,又见长断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受的往他手旁靠了靠,于是,他又坐了下来,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盖了盖。
“师父不是想一辈子把你困死在这……你可理解师父的一片苦心?师父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跑到师父照管不到的地方。”
“师父活不了几年了,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的,无忧无虑的活在这世间,不问俗世纷扰,也不管人间情仇,师父不要什么大义当先,师父只想让你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
长断忽然觉得鼻子很酸,这句“平安顺遂”听起来简单,何尝不是寄托了他最真挚的感情,这世间最难得的莫过于此。
他想护着他,一辈子护着他。
从前是父亲,现在是师父。
一滴泪蓦然从长断的眼角滑落,幸好霍荆沢未曾发觉,只觉得长断太过疲累,睡的不安稳。
“来人。”
霍荆沢招了招手,内侍没过一会就出现在他的身后。
“少阁主心神不宁,想必受了不少惊吓,命人调理安息香送来,吩咐他们,少阁主入睡之时务必点上。”
“是。”
霍荆沢看着长断,见他睡的沉了,心总算放下不少,内侍又劝了半天,霍荆沢才离开房间,离去的时候还将所有的烛火尽数吹灭了。
次日,霍荆沢坐在桌前写批语,写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长断最早的案卷都被他放在柜子里,他打开柜子,把那些案卷取出来,看着上面的批语和评级 ,他的眉眼中多了些许笑意。
那时的他,办案还并不熟练,时常满脸委屈的跑回山门找霍荆沢诉苦,霍荆沢忙于阁中事物,总不见人影,长断就一直坐在他门外的阶梯上等他回来。
“师父……”
“起来,又遇到什么事了?”
看着霍荆沢不耐烦的样子,长断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作为一个捕快,切不可心生怯意,将来你总是要独当一面的,你的行为处事代表了悬月阁的态度,所以……”
长断突然站了起来,抱着剑背了过去。
“先生从来不会这么对我说。”
“自然,父亲和师父,总是不同的。”
“父亲?”长断回头看向他。
“教养之恩,称不上一个“父”字吗?”
长断沉默了许久。
“那……师父,您以后能教我吗?从前,都是先…父亲教我的。”
风雪之中,霍荆沢伫立了许久,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走出几步,来到长断面前,郑重的对他说道:“跟我习业,是很辛苦的,你若是承受得住这份辛苦,每日午时,来此听教。”
“是,弟子遵命。”长断跪在地上,拜了三拜。
三年后,霍荆沢看着当初的孩童成长为一个行侠仗义,意气风发的少年捕快,他持着剑站在山巅,听到霍荆沢的脚步声便回头看去,接着向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了一声“师父。”
“这次下山,可有收获?”
“弟子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心中自然有许多感慨,从前弟子只知世上良善之人颇多,仅此一事,忽然发觉,其实……”
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霍荆沢打断了。
“不必纠结,也别去参与其中,找到凶手即可,至于他们背后有什么样的目的,那不是你应该追查的,明白了吗?”
长断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他印象中的霍荆沢总是不苟言笑的,却也并非弟子们所言的那么严厉,他对长断最严苛的一次,大概是那年三月,他奉令去山下办案的时候。
当时情况险峻,他受了重伤,只好躲到村里休养一段时间,回山的时候,霍荆沢传他过去,长断伤势未愈,便被霍荆沢罚到了过霜末山上跪了两天两夜。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过来的,大约是体力耗尽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霍荆沢面色很复杂,长断并未第一时间开口,直到五日过去,霍荆沢一直未来瞧他,长断心生困惑,便到云台上找他。
“师父怎么避着徒儿?”
听到他的声音,霍荆沢急忙别过头去,他咳了两声,似乎是在掩饰什么,长断笑了几声,又上前了几步。
“什么避……师父怎么可能避着你。”
霍荆沢自觉尴尬,转而又急切的说了句:“只是忙于阁中公务罢了。”
“师父忙于工务,也要注意身体,徒儿时常在外,难免有看不到师父的时候。”
“徒儿只希望……”长断看向云台之上的那颗劲松,“师父像这颗松树一样,常立于此。”
霍荆沢动了动嘴巴,内心像被什么牵着一样,既忐忑又欢喜。
“你……不怨师父吗?”
“我知晓师父的苦心,您不怨我迟迟未归便好。”
霍荆沢抬起头,注视着这颗劲松,一眼十天,百天,千天,数年过去了,这颗劲松饱经风霜,早已变成了一颗老松。
而那总伫立在云台之上的老者的脊背,也如同被雪压断的松枝那样,渐渐变得曲折。
晨风微凉,霍荆沢咳了几声,对身边的内侍说道:“少阁主身边不可有明火,吩咐下去,让他们注意些。”
“还有,少阁主看起来瘦了不少,叫厨房给他多做些喜欢的吃食。”
“禁闭室里难免无聊,少阁主若需要什么就送去。”
“是,属下领命,敢问阁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荆沢沉默了片刻。
“…………”
“还有,让少阁主到这里来。”
“少阁主若问起呢?”
“到这里来…”
霍荆沢思索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传命令便是,以他的性格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