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南楚皇宫御书房内。
敬予帝安然坐于椅上,一手抬笔批阅奏折,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桌前不远处站着人,就这么自顾自一字一字书写。
许倾故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漠然望着敬予帝桌旁鸟架上的白鹰细细地梳理自己的白羽,对敬予帝的忽视丝毫不起波澜。
书房中两人皆安静地干自己的事,想自己的事,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所作所为。
或许是过于安静,鸟架上的白鹰啄到一半,抬头看看自己主人,又忽扭头看看站着的陌生人,表示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干什么,既而又自顾自低下头啄毛。
鸟表示不懂这些人怎么这么奇怪。
“武王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良久,久到白鹰都快尴尬地把自己毛啄掉啄秃,它亲爱的主人终于开口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回了它的毛,打破了这片过分尴尬的宁静。
白鹰眼巴巴望向站着的人。
他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快回答他快回答他,鸟真的不想啄毛了快秃了呜呜呜,来年春天还要去相亲的真的不能秃了,不然成大龄剩鸟了。
可许倾故却并没有如它所希望的那样开口回答敬予帝,他仿佛置身事外,两眸微垂,一声不吭地盯着鸟架上五彩的木珠看。
呜呜呜你能不能别看了,木珠你要你拿去吧,你倒是回答他啊,鸟要疯了呜呜……
俗话说的好,皇帝不急太监急。
鸟:虽然我不是太监,但我真的,这两人是一个哑一个聋吗?倒是说话啊!我的脚……啊呸,我的爪子尴尬地都快抠出一座皇宫了,你们能不能说话!
非常好,许倾故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鸟:我想杀人。
鸟不知人事,表示完全不理解人这种奇葩物种是什么东西,它扑楞着翅膀由敞开的窗口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嗯,谁都别想让我秃。
来自中老年鸟的底线。
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敬予帝倒也没有因为觉得对方不尊重自己而动怒。他只是轻轻颔首,下巴抵在手背上摩挲,双眸如狼般紧紧凝视对方。他忽而轻嘲:“你不是武王。”
那双迷茫的眸子犀利如刀般对上敬予帝的眼睛,一瞬间他总觉得被神俯视,寒意由九重天直逼心脏。
敬予帝不动声色压下这股忽起的不适,拿出身为帝王应有的威压与从容。
两人就这么远远对视,目光交错间,暗流汹涌,水深火热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许倾故死了。”敬予帝目不转睛,像是想透过他的双眸看清底下的灵魂姓氏名谁,从何而来,“他死了,你不是他。”
“沈哲对他的执念太深,短时间内反应不过来正常。”敬予帝眯眼,其中暗藏杀机,“但朕不一样,朕对他没什么执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哲的箭术,哪怕是摆到历史上,夸张点,可以说无人可及。”
“当年他那一箭用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与精力,是冲着杀死仇人的水准去的,不可能没杀了他。”
“当时有位号称民间神医的大夫在场,他是亲眼看着那箭直入致命部位,并判断他哪怕真正的神医在世都不可能救回来。”
敬予帝居高临下,沉声:“所以,你究竟是谁?”
“为何救朕。”
“又为何冒充他。”
许倾故面上干干净净,不见表情,听闻敬予帝此话一出,突然低垂了眸,勾唇轻笑。
他微微一挑秀眉,歪着脑袋,抿唇一笑。明明是个温柔动人的微表情,在敬予帝眼中,就只剩了扑面而来的森森寒意,寒意由脚底起,恍若来自九幽之下,最深的黑暗中。
“既如此。”他微微笑着,声音冰冷幽长,如同地底爬上人间的厉鬼,“陛下何不直接杀了我,反倒如此偷偷摸摸藏了这心思这么多天。”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
“您认为呢?”许倾故反问。
“陛下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敬予帝微微合眸:“你比许倾故危险得多。”
“当一个人心中已有了猜忌时,那个似是非是的答案,已在他心中成为定论。”许倾故淡淡耸肩,道。
“所以……我可以理解成陛下为了自己的安危放走了我,现在又将我找来拆穿我的阴谋诡计,是因为已保证好了自己的安危?”许倾故抬眼冷嘲,如黄泉下的鬼索命般,那眼眸虽毫无一丝情绪,却总让人觉得那眸中似乎爬上了层层寒意与冰霜,“陛下就不怕我屠尽这城中百姓吗?”
“你不会如此。”
“你怎知?”许倾故摇头,“若你认为我不会这么做,那你未免太过自大了。”
“正如那日一般。”敬予帝摇头反驳,“你不也没杀了宋明初吗?”
许倾故直视他的眼眸,忽地一笑。
“陛下何必拐弯抹角问我这些呢?”
“倒显得您心机深沉了些。”
敬予帝沉寂下来,左手轻搭在书桌上,食指轻轻勾蜷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点在桌板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好像在默默计算什么。
“平清帝怎么死的?”
他措不及防地撤走了抵御许倾故进攻的言语与思维,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主动换了个话题,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果然,许倾故微微皱起了眉,不知是因为敬予帝话题的转变而不满,还是因为他新发起的这个话题本身而微微蹙眉。
他如无情无欲的神明,除微蹙的双眸稍像些正常人外,他那无一丝情绪染指的面上,完全不像常人该有的样子。
太奇怪了。
敬予帝其实并不确定他是否是许倾故,他一系列的拐弯抹角全都在不禁意试探着他的真实身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像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那样,思考问题思考得有些艰难。
相反,他脑子动得极快,且能言善辩,弄得有时候敬予帝都接不上他的话,跟不上他的思路,只好跳远些话题,以防止自己被他绕进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怎么死的……”许倾故弯起眉眼,一个渗人的笑轻浮悬于唇间,他笑意从不入眼底,只如薄纸般晃晃悠悠贴于面上,随时会由面上脱落下来,谁都不知那含笑的面后,究竟是漫天的冰霜,还是阴谋利刃相向。他喃喃重复敬予帝突如其来的疑问,不,比起疑问,更像质问。
他聪明得很,听出了其中意思却偏不说,只谈淡回答道:“天下人皆知,父皇寿终正寝,驾鹤西去。”
“陛下若是不知,那也真是太过孤陋寡闻了些。”
他讽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