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无声,唯窗棂作响暴露了风起时分,丝丝密雨扰了浅塘宁静,鳞鱼时动时歇,却漾不起什么水花波纹。
“谢谢。”
许倾故的眸光涣散在那与故人如出一辙的面容间,略有走神。槽牙轻磨,终是狠不下心来对他说重话。
“我很喜欢。”
宜王舒颜,唇角淡笑如水墨渲染。
“你喜欢便好。”
他笑起来眉眼间不由掩了几分温和儒雅之气,反倒添几缕少年那盎然盛气,落于眉羽间。
许倾故自然是不会知道,他这舒然勾唇的一笑背后,暗藏了北燕千百座寺庙与寺中僧于连天的熊熊烈火中,至死都说不出口的血与泪。
他不会知道的。
宜王笑意如故,那些令人一想到就高兴不起来的事,犹如沧海一粟,掸掸肩,尘埃轻落。
这个季节的黄昏总是来得很早,刚至酉时,远山间已落日残霞,轻烟似一点飞鸿影下,枯枝树头寒鸦鸣声阵阵,扰得人心神不宁。
高耸偌大的城门相隔效野城区,平分荒凉与人间烟火,宜王不语,只借这转瞬即逝的残阳看他。
天黑了,就看不见了……
“就送到这儿吧。”许倾故紧攥缰绳的手习惯性抬起安抚马儿的鬃毛,示意其停下,“你回去吧,等天全黑下来了,怕是要更冷了。”
“既然快入夜了,为何不休整一夜,明日启程。”
对方听闻此话,轻低了睫羽:“有急事。”
“沈哲的事?”
“不是。”许倾故侧眸瞥向明日西沉的方向,漆黑的眸子间,涣映旧时点点星光,他温和地笑笑,“想起了些先前未处理好的要事,得去办。”
他语气和缓,轻语间不免褪去些许早年由战场上带下的肃杀之气。
尽管如此,宜王却仍从他平淡无澜的语气中察觉出了那不余遗地的强硬。
罢了……
宜王轻叹:“你既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强留你。”
“倾故。”他忽而不知为何地喃喃轻唤声,上前倾身揽过对方,那人周身气流仿佛都顿了瞬间,身躯猛然僵硬不动,他却仍是毫无顾忌般环抱着对方,埋头于其颈侧,低低轻嗅,好似只是因为情不自禁。
太多话想同他说,太多念头想付诸现实。
他就这么埋头倚靠,不声不响。
千言万语于喉间错综交织,末了,终汇为一股清流,合眼,浅笑,轻叹:“保护好自己。”
“早些回来。”
那人紧绷的身体终是渐渐放松下来。
宜王听见那人轻轻地笑了,出乎意料地抬手回抱住他,哪怕短暂,也仍清晰,真实。
多年来的委屈与不舍在这一刻漫上心头,明明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好似道尽万语千言。
“好。”
眼尾更添了抹薄红。
长风如洗,分明世人皆道光阴似箭白云苍狗,可他却觉得,没有他的前半生,恍若绵延了千万年,而此刻他的时间,才真正走起了原有的节奏。
倾故。
晚霞间的一声轻笑中化尽千言万语,只留下低低叹息。
我等你。
晚间。
南楚私狱。
血鞭凌空,带过撕裂空气的厉响回荡牢房冷壁间。
“明王殿下,”青年冷面立于牢狱间,蹙眉,“哦不,现在该叫你宋明初。”
他一手轻托染血的鞭子,缓缓抚过,似乎随时会挥出下一鞭来。
“私令,究竟在哪里。”
面前的人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现已是气若游丝,一袭白衫血迹斑斑,入目惊心。他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言,如同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见对方半晌不作答,也不像先前那般疯魔地笑骂,青年以为他又疼得晕了过去,欲上前为他四肢松绑,放他下来,待他醒后再审,又怕有诈,抱鞭思索片刻,又抬手挥鞭,端详了面前这个对痛都不再做出答复的人,终是确认他已无意识,怕人死了,这才上前动手。
不料面前人竟是装作晕了过去,见对方中计,趁其不备一口咬在了青年露出的一截腕上,用力之狠似一头捕获猎物的恶狼。
他眸中闪烁光亮,无声地凝视那人狼狈地捂腕后撤的青年,染血的红唇勾起抹腥甜明艳的笑。
“嘶——”
“你算什么东西。”
宋明初眉眼微弯,神情温和动人,他笑,眸底神色嘲讽为多,剩余的,则是逞强之色。
“你就是那个宋子朝收下的一条狗罢了。”
疼是疼的,心疼,身体也疼。
但是生为皇族,他习惯了高高在上。
“你竟敢对陛下出言不敬!”
那青年抿唇似恼,抓过一旁的长鞭,正欲甩出,手背却被人轻轻一点卸了力。
“不必同他置气。”
“陛下。”
方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青年便立即回身跪下,眼中面对宋明初时的森森冷厉忽而间荡处无存,只剩了恭敬与严肃。
敬予帝默不作声接过他手中的长鞭,径直向前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