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个被云影浸湿的大漠,黑沉翻滚的云天倾而下,这是荒诞的……“末日”景象。狂风大作大响,荒野觉得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开始哭嚎,云浪翻滚腾涌,沈庭榆站在这片焦土里,她脚边的草被压得对她鞠弯着腰。
小提琴盒被解剖敞开,鲜红而富有光泽的棉垫布乘着流光溢彩的琴,和一部老式收音机。
她满面悠闲地欣赏着远处的云浪,手指微曲,琴弓与提琴飘落在她手中。
欢快的音符在荒野里炸响,绵长悠远,乐曲被「呜呜」啜泣的风拉了老长。
我该如何诠释这种感觉?
沈庭榆想把一切都毁了。
是这样吗?
「近日,针对犯罪分子沈庭榆,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召开发布会,表示……」
浑浊的电流声滋啦作响,时间流逝的声音在荒野之中缓慢流淌。
*
老式座钟滴答作响,时间流逝的声音在地下室之中缓慢流淌。
寂寥的静谧突然被乐曲刺破。
收音机被启动。
费奥多尔闭眼侧身,将大提琴轻轻架在膝头,修长的手指按压琴弦指节在乌木指板上游移,青筋随着节奏微微起伏,骨节分明的手忽而在琴弦上跳跃,忽而如羽毛般扫过弓毛,大提琴浑厚的音色裹着他专注的神情。
收音机之中新闻播报的声响,沦为大提琴曲的背景白噪音。
沈庭榆杀死其监护人的旧友,恐吓民众,与武装侦探社生出嫌隙。
她身上那最后一根枷锁,终于被侵蚀抻断——彻底沦为不被收容的国际犯罪分子。
其背后的助力想必也开始缄默,忌惮其心性,警惕她的存在。
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裂开缝隙,潮湿霉味裹挟着寒意涌出。
费奥多尔睁开双眼。
先是一声极轻的闷响,像是鞋底试探性碾过膏石,随后传来拖沓的摩擦声,皮革与水泥地黏连又分离,发出“嗤——嗤——”的响动,尾音像被拉长的叹息。
那人似乎沉重到了极点,皮靴重重踏下通往地下室的台阶。
横滨近日阴雨连绵。
积水被踩碎的“啪嗒”声与鞋底碾连物体磨蹭阶梯发出的“咕唧”声交织,伴着每级台阶特有的金属震颤,在寂静中编织出令人脊背发凉的节奏,如同死神正沿着阶梯,踩着腐朽的节拍步步逼近。
“啪嗒。”
“啪嗒。”
“咚。”
大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费奥多尔优雅起身,将手中的提琴置于木桌,收音机之中的新闻还在播放。
他转头望着通身被血红浸透的白衣修罗,白炽灯的光影忽明忽暗,沈庭榆的眼眸被发帘遮盖,叫人看不清楚神情,她单手携着提琴,尖端点地的琴弓弦隙被血肉糊盖,另一手提着两颗什么。
「砰咚」
注视着地面上溅连洴血的下属头颅,费奥多尔唇角笑容不变。
他看见沈庭榆的脖颈像是生锈齿轮般卡涩,一点一点,缓缓抬头。
幽稀冷冽的光擦开她发间的阴影,露出她饱含喜悦的癫狂笑靥。
沈庭榆歪了下头,双眼眯成月牙,她暧昧开口:
“哎呀,真是叫我好一通找寻啊鼠鼠,你原来藏在这里啊。”
声音阴冷得像刮骨刀,能顺着耳膜穿孔人的颅骨。
“你是故意的啊,挑唆我杀了他们——你是故意引导我站在世界的对立面,是吗?”
“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我一直在等您。”费奥多尔轻笑片刻,他欣赏着面前完全褪去那曾束缚的新生怪物,突然道:
“您知道为何尼古莱对您感到有趣吗?”
安置在胡桃木桌上的收音机继续播放:
「表示……他们对于沈庭榆的叛敌深感痛心。」
费奥多尔为她拉开桌椅,邀请她坐下,桌面上除去大提琴、收音机,还摆了一盘国际象棋。
棋盘在白炽灯下泛着象牙白的光泽,深褐色的胡桃木棋子整齐列队。白皙指尖叩了叩棋盘边缘,示意对手先行。
沈庭榆落座垂眸,食指与拇指捏住白方e2格的兵,往前轻推两格,清脆的碰撞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有意思,这可真不像是她会下的风格,稍微不那么叫人感到无趣。
费奥多尔应了步e5,黑兵夜魔将至,稳稳占据中线。
e4,e5。
经典*「西班牙开局」。
“哈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轻佻回复,沈庭榆眯起眼睛,忽然将从g1斜落至f3,白马的移动轨迹在棋盘上划出优雅的弧线。
费奥多尔轻笑,手指悬在棋盘上方片刻,木质棋子与棋盘相触,发出“嗒”的轻响。
黑马c6。两匹战马隔河相望。
“笼中的鸟儿向往自由彼方,可这向死而生的路途形单影只未免太过孤寂?”
沈庭榆嘴角啜笑,移动f1白象置b5。
黑格象如利箭般直指费奥多尔的c6黑马,这正是西班牙开局标志性的“西班牙象”出击。
“「你是在抵抗神明,为了迷失自我而战斗着呢。」你理解了他,于是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费奥多尔从容移动动a7兵至a6,“鲁伊·罗佩兹防御”,意图驱赶白象,瓦解其牵制。
“爱恋着‘自由意志’的聪明小鸟为你的存在而感到喜悦,又在意识到自己被你封住是悲哀不幸后想要得到解脱——于是想要杀了你。”
“你有一个好挚友啊。”
沈庭榆满面轻松,将白象回撤至a4,继续保持对黑马的压制态势,同时暗伏与白马的联动攻势。
“费奥多尔,你是觉得我像他吗?抱歉,我可不会在你死后露出悲伤的神色。”
执棋的手一顿,察觉到对方话语之中暗含的讯息和挑衅,费奥多尔浅笑片刻:“这个结局可真叫我意外,莫非是太宰君……”
“不止喔,还有‘那个人’喔。”
收音机里播报出讯息:「针对此恶行犯罪分子,政府表示已经派发出特种部队进行歼灭……武装侦探社将于其一同……」
空气骤然降至冰点,浓色的眼眸缓缓抬起,费奥多尔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人一般,收敛起嘴角的笑容。
阴郁诡谲的阴影爬上他艳丽的面孔,他咬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存在,一字一句道:
“您是在说笑吗。”
他试图甄别这个人的微表情,以此来辨出她是否在说谎,然而沈庭榆眼中是一片漆黑恍惚,嘴角的笑容快要扩到耳根。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这个世界不过是盛大的剧本。既然武装侦探社是绝对的‘正派’,那么你作为反派轰轰烈烈的死去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恶魔在传递上帝的福音。
沈庭榆原本低垂的眉眼突然弯起,费奥多尔听见她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气音,像是疲惫运作的齿轮艰难转动发出声响。
“哈哈……你知道为什么……我敢和你合作吗?”
“因为我‘看见’过你死了,‘见到’过你失败了。”
棋局暂停,费奥多尔定定地望着面前濒临崩溃的人,毒蛇吐信一样,嘶嘶出声:“不,您分明不记得——”
精密的头脑迅速思考,抽丝剥茧所有疑点,猛地意识到什么,费奥多尔止住声响。
是布拉姆,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回想起来了?不,还是说这个人一直在伪装?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走「不死公子」,又是为何要与华方合作吗?”
“华国作为,世界范围内最神秘的古国,没有人知晓他们究竟有多少异能力者,没有人知道他们异能者的异能力是什么。”
“翻找布拉姆的记忆,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冒昧问一句,你——究竟活了多久呢?”
逆风局,所有底牌被揭露,意识到彻底步入陷阱。
游刃有余的神情褪去,地下室之中无端阴冷起来,费奥多尔冷下脸,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收音机还在播放着围剿她的讯息。
沈庭榆弓起腰,笑声从胸腔深处迸发,压抑的“咯咯”声,像老鼠跑过地板般刺耳。
“哈……哈,被这种异能赋予如此冗长的岁月,费奥多尔,你是不是自诩游离人间的神使呢?”
面对沈庭榆毫不掩饰的嘲弄挑衅,如有实质的杀意自周遭倾泻而下,费奥多尔呵笑出声。
这一刻,他终于知晓了这个人真正的计划。
荒诞、可笑,无法理解,厌恶无比。
他看着面前开始捂着面孔强忍笑意的少女,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为这世上最好笑的存在感到可悲般咏叹着:“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激进……在你意识到我的存在后,认为世界的某种体系因我而改变了是吗?”
“诞生的高洁之‘虎’,那个孩子是不是「书签」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呵……原来如此,您是故意造就今天众叛亲离的局面的,您已经知道‘书’的位置了。”
细碎发丝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杀气,薄唇抿成锋利的直线,费奥多尔嘲讽出声:“您想要宣告世界,‘书’在您这里?以此叫横滨迎来和平?”
这个异世界的变量,竟然要做出此般愚昧荒诞的行径?——就为了所谓的「同伴」?
沈庭榆与他合作,不过为了将她为这个世界带来的灾难合并消解,利用他造就眼下和世界对立的局面,以及把「心种」的异能者杀死。
“真叫人失望,您那狭隘的内心显然把他们置于世界之前。为此不惜把自己变成此番模样,还真是叫人觉得可笑。”
R的情报、太宰君的猜忌,全然不顾。
这个人要改变格局,掀翻棋盘——从最初就是,从最开始和他“合作”就是。
为了被各方逼到孤身的局面。
费奥多尔冷声:“您明明想回到家乡的吧。”
“哈……哈哈……哈哈……”
听见这话,沈庭榆的笑音骤然拔高,化作轻松快乐的大笑,她笑到弯下腰去,双手按住两侧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桌面上棋盘之中的棋子她的动作而散浑一片。
沈庭榆像是罹患哮喘的病人,胸膛剧烈起伏,近乎咳呛,骤然间,她的笑声停止。
覆盖在面上的手掌缓慢张开,露出一张空洞到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脸。
空白面具被刻印上小丑的微笑,她用着悦耳的声音轻吟:“感谢你的以身试险,得以叫我把你的异能宣告世界啦。”
“恭喜你,现在大家都弄清了你的异能原理,恭喜你,成为了国际重点追捕对象。”
“老鼠就应该在阴沟里待着才对,我看你今后该如何轻易出现在明面上?”
一把手枪,变戏法般自她手中凭空浮现,沈庭榆大笑着把枪口抵上面前冷眼相待自己的男人,愉快道:
“猜猜看,你准备好的替死鬼身边会有谁呢?”
收音机之中的新闻播报骤然改变,悠扬的大提琴声响彻地下室。
地下室的大门打开,一个少年摇摇晃晃,自外面走向地下室。
费奥多尔嗤笑出声:“比起考虑我,不如忧心您自己的处境好了,我为您准备了不少礼物,真叫我好奇以您现在的状态,在遭受「心种」的袭击后还能撑多久?”
“您能坚持到自己拿到‘书’吗?”
“满嘴谎言、一心求死的沈小姐。”
「砰」。
*
本不该出现在计划之中的中立方出手,一切皆成未知。
「变量」的出现,打乱了原本计划好的一切。
倘若棋子不能被自己安心利用,那就直接损毁。
摘去这枚异世而来的不可控变量。
目前的发展,虽出现意外叫人心中不快,却也未入僵局,仅是被绊住手脚。
她放弃了“合作”,放弃了自R口中获悉的讯息。
沈庭榆没有将「回到故乡」提为首要任务,她隐瞒自己所“看见”内容,获取“书”,都是为了那所谓的「同伴」安危。
然而,
日积月累的改变已经让这个人濒临崩溃,合格的棋局纵使操盘手不在也当顺利进行。
那个人,从最初就在隐晦渴求「毁灭」、「死亡」,她对此“一无所觉”,骗过了所有人。
一流的、连自己都能欺瞒的骗术家。
然而,锁链消解殆尽之人与无线风筝无异,她撑不到下一个春天。
沈庭榆已然陷入死局。
叫“书”被她获得公开在明面,反而更有利于安排局面。
倒不如说,我的目的就是让她得到“书”,将祂暴露出来。
讯息已经发出。
无需多久,命运的绞索自会收紧,既然您永远回不去家乡,那么就让我将您推向您该去的炼狱吧。
太宰君,会杀了您。
我为您的得偿所愿庆贺,恭喜您将赴应许之地。
毕竟您的愿望就是一场足够盛大的落幕,不是吗?
*
一个问题:该如何面对比自己才智机敏的敌人?
只要你知道如何制衡,只要你能够舍弃的足够多,只要你比他们更敢赌,叫他们只能用出比你更无奈的手段和办法。
即使是太宰治,是首领的怀刀。没有经历过「背叛」的他,经验稍欠,面对森鸥外也得打起精神,那么就用「异能经营许可证」叫森鸥外来制衡他。
沈庭榆不知道太宰出现在棋局之中会引起什么变量,因为自己,他的处境会变得异常危险,于是她要他出局。
费奥多尔出现的太早了,沈庭榆没有找到足以与他对标的人,那么就引入华方增加变量。
一个彻底脱离棋盘、即使是费奥多尔也无法安排的的庞大存在,她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处理?
唯独脱离局外的存在,才能叫一切尚有转机。
不会肆意干涉他国事务的中立方提供些隐蔽的帮助,虽然他们完全可以提供更多支持,但目前不打算让自己在明面上太站队的沈庭榆婉拒了。
有些事身份暧昧点才好办。
费奥多尔以为沈庭榆会在进行公然的恐吓群众之后失去一些合作信任,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算好的。
武装侦探社公然宣布沈庭榆的背叛,华方佯装出的褪去支持,都是为了叫他按照计划进行。
沈庭榆没有自信能在费奥多尔面前演好自己,因此直到最后一步,沈庭榆才叫一名华方的异能者翻找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记录自己和姬令曦相处时谈到文野剧情的每一句话,翻找到自己刷过的每一个有关《文豪野犬》视频的记忆。
就是对方好像不小心看见实验室时期的了,用完之后边哭边吐,好在李华在,稳定了她的精神没让她疯。
查出来,费奥多尔有一个「给他添了很大麻烦」的未知敌人,那么沈庭榆就可以以此做局,叫他误以为自己新的替死鬼已经被埋伏好钉子。
“剧情”,可以用来诈骗。
费奥多尔,在“知道”自己“在原著中彻底死亡”后,会对自己采取更极端激进的报复。从而一定会使出叫自己能够获得「心种」异能的手段。
沈庭榆垂眸,望着自己手中的枪支。
而在对方传送到替死鬼身上的那一刻起,华方就能够依靠特质的异能子弹检测出因果链,从而瞄定他的位置,暴露给各方。
他要叫「心种」诱导自己去死。
即使见面就击杀克兰斯顿,她也会在相见的刹那间中这个异能,何况沈庭榆想要这个异能,也必须要这个异能。
阳谋,沈庭榆躲不开。
至于费奥多尔那个「未知敌人」是死是活是谁都不重要,只要他信了沈庭榆“看见”过自己“死了”,聪明人会自己脑补和合理化一些违和。
「未知敌人」如果活着就是被沈庭榆找到合作,死了费奥多尔可以考虑他是假死脱身、亦或者神秘古国的异能者发力了。
不过还是有赌的成分,赌不对的话还有planB、planC,那都没事。
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大家都爆了。
好在赌赢了。
感谢他的奉献,现在沈庭榆不用费劲心思叫自己成为「横滨公敌」了——她已经是了。
望着楼梯口,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克兰斯顿,沈庭榆苦笑一声,对上那人空洞苍茫的双眼,某种情绪翻江倒海,奔涌覆盖。
“……哎呀,好在大家都……不下了,不然我就装不下去了。”
“我…其实不会下国际象棋来着,只不过看宝贝下过。”
“我根本就不擅长下棋,也不擅长布局,唯一能做的就是搅乱局面或者……”
或者掀翻棋盘。
沈庭榆缓缓颔首,眼睫垂落的刹那,垂死的蝶在宿命的茧中收拢残翼。
她摊开手,对准那盘棋。
苍白的指舒展成盛放,随后开始细致颤抖,虚空中似有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
胡桃木桌上,四处散乱的棋子,瘫倒在黑白盘之中。
当博弈者的手骤然倾覆棋局,再精妙的布局也不过是散落尘埃的荒诞寓言。
沈庭榆在等待,如同飞蛾扑向焚烧灵魂的业火,在灰飞烟灭中寻找永恒的安息。
将灵魂都能够碾作齑粉的死欲,蚀骨毒藤蔓般攀附她的神经,扎根颅骨深处开始抽枝展叶。
她开始笑,开始唱,开始喝彩鼓捣:
“Game Over。”
「Follow a perfect line,
走一条完美无瑕的道路。」
*
我可以拼上一切,拼死的可能,弃活的生机。
「您明明想回到家乡的吧?」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该如何描述现在的感觉?
「Step through the gate into Utopia。
踏入乌托邦的大门。」
沈庭榆想把一切都毁了。
是这样吗?
尖锐的、癫狂的笑声在地下室里回荡,枪声不绝于耳。
沈庭榆想把自己毁了。
这样才对!!
血珠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星星点点暗红的花,与墙上干涸的血迹连成一片,寂静无言。
弹夹清空又被替换,她扬起头,欢愉的笑容钩织在嘴角,无声嘶哑的气音自喉咙中破碎挤出。
〖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世界不过是一场浩大无趣的游戏,可你连这个都玩不开心。〗
咽喉滚动,她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喉间却是腥甜一片。
唇瓣翕动,破碎沙哑的气音碎在无人之地。
我·去·你·的。
随身携带着的,手术刀翻飞。
冰凉的刀片贴上皮肤的瞬间,某种压抑的快感从脊椎窜上头顶。锋利的金属划开血肉,鲜血涌出。
沈庭榆觉得很快乐,人生十几年,又或者几十年,从未有一日叫她感到如此轻松快活。
收音机里的音乐还在流淌,在这由一个人堆砌而出的地狱景象里。
四肢挣脱束缚又回溯,突然间,沈庭榆弯腰携起少年的尸体。
飞扬的发丝将泪斫开,她浅轻的哼唱。
「Merry go ‘round and around,
愉悦转啊又转。」
「Misery go ‘round and around,
悲伤转啊又转,」
「Quandary go ‘round and around,
迷惑转啊又转,」
「Merry go ‘round and around,
愉悦转啊又转。」
地下室的白炽灯在剧烈晃动,频闪的光影里,沈庭榆紧紧搂着怀中早已冰冷的躯体旋转。
对方的短发垂落在她手臂,随着舞步扫过沾血的白衣,像是某种诡异的流苏装饰。
尸体头颅处狰狞的伤口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咽气少年的面骨蜿蜒而下,在沈庭榆的白衣上蹭出片片血花。
热量积聚,炼狱般的黑色火焰包围住他们,热量开始融化地下室。
“你看,我们跳得多合拍。”
她停下舞步,不知道在和谁说这句话。
随后突然大笑起来。
*她的本性,是什么?
〖姐姐,你要死了啊。〗
噗。
呵呵……小朋友,我和你说个笑话吧。
我啊杀人的时候,一次都没有犹豫过。
哪怕是刚高考毕业后的我。
人之初,性本什么呢?
你的存在,不过是叫费奥多尔认为我心存死意。
〖姐姐,可是你明明就……〗
你该滚了。
*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好在事先有准备,洗个澡换一套,清理干净痕迹。
老鼠滚出横滨了,短时间可回不来。
地下室炸成了烟花,冲天的火光,滚滚浓烟。
高濑会、格哈德安保服务……
现在,就差mimic的事情了呢。
大少爷收拾收拾该登基了吧?嗯……果然还是篡位还是更精彩一些?
虽然现在森鸥外看起来更想直接传位给他?
想想看怎么办……不要停止思考。
爆裂声在身后冲开。
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我好害怕。〗
怕就去死。
潮湿的血与硝烟味黏在衣领上,火焰灼烧金属发出“吱呀”响,万物燃烧的声音,在午夜回荡。
头顶路灯在雨后蒙上雾霭,将沈庭榆的影子拉得细长,像条褪了鳞的蛇蜿蜒暴露在斑驳的柏油路上,等着被行来的车辆碾成片肉。
沈庭榆迈开步子,风擦干她的面颊。
远处站着一个人,自废墟呼啸而过的风带起灰烬,吹起他耳后几根发丝,月色下,在暗夜里泛着冷光。
太宰治安静地望着她,眼中暗沉得可怕。
〖我好害怕。〗
你选这样的路,你没资格害怕。
〖我想……〗
你没做完你的事情,你没资格停下。
啊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啊……
沈庭榆止住脚步。
天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冷雨,烈火收歇,归于寂静,空气里充斥着泥土混着灰尘的气味。
他们像两尊凝固的蜡像,隔着几米距离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庭榆嘴角微微上扬,用着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语调欢快道:
“哎呀,晚上好,大少爷,好巧在这里相遇。”
“正好我有事要找你,我可想你啦——”
一声冷笑骤然打断她热情的话语,太宰治歪了下头,面带嘲弄:“你还要装疯卖傻多久。”
“啪嗒”“啪嗒”
漂亮的鸢眼弯成弦月,却盛着淬了冰碴的冷意。他伸出手,开始缓慢鼓掌,节奏精准得像是在给某个荒诞剧本致意。
太宰讥诮道:“沈庭榆,你是真了不起。这场谋划你是自龙头战争起就算好的是吗?”
为什么不和他说?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真厉害啊,大家完全都被你摆了一道。叫港口Mafia势力削弱,因此森先生为了利益不得不与你联手,以此来控制我,将我踢出棋局。”
雨滴砸得太宰治有些头晕目眩,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夜晚的空气冻得发凉,在滋滋的痛。
人是为什么而想要活着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17岁的太宰治尚未明晰答案,就已经走到了一个不能随意迷惘的位置。所幸他有中也,有挚友,他的时间还长,有很多人可以陪着他一起前行。
但莫名的,太宰治依然有些孤独,被锁在黑暗里的心脏像是复杂又精密的拼图缺失了一片,并非关键到缺失便会叫他坍塌,可不在又不能叫他完整。
沈庭榆像个强盗一样一把踹开锁,漂亮的白色小狗开始入室抢劫,把心脏攥得乱七八糟重新组合,结果拼图诡异得严丝合缝起来。
「太宰,我们相拥的刹那,是否像无垠黑暗之中两颗宇宙在相会?」
那些契合的、心意相通的瞬间。
都是基于那未知而得的了解而说出的谎言吗?
都是为了谋求什么而进行的「攻略」吗?
他看着面前微笑不语的人,莫名感到心脏阵痛。
“与费奥多尔联手,获得R的口供,以此来获取能够让自己回家的「讯息」。为了不连累武装侦探社,于是把他们推开。”
太宰治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看见那段新闻时的心情。
同居时的拥抱,车上的那个吻,那滋生而出的隐匿欢欣。
太宰真的以为自己接近了这个人,然而事实证明,这只是沈庭榆制造的假象。
我追不上她。
港.黑明明已经向她示好,武装侦探社分明也是她的归宿,可为何她还要抛弃一切一意孤行?
有什么事情不是他们可以一起解决的?
太宰治无法理解,无法明白,为什么在局面都在迈向曙光时,这个人要把一切都以最糟糕的方式毁掉。
如果不叫武装侦探社拉住你,你想要去哪里?
太宰治不明白沈庭榆究竟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结局。
不,他明白,他清楚。
他只是很惶恐。
大雨淋湿他的肩头,沈庭榆歪了下头,她盯着太宰被尘土和碎石蹭得破裂肮脏的衣角,试图从中找寻他配枪的痕迹。
然而没有,一无所获。
〖……〗
这个偷跑出来的人就是这样孤零零站在自己面前,什么武器也没有携带。
“……”
沈庭榆啜着笑,什么都没说。
“你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获得‘书’,创造满足恢复「特意门」的逻辑事件,随后在‘书’上写下成立的因果从而回家是吗?”
完全无视那种可能存在的危险,太宰治迈步向前,一把扣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燃烧着惶恐与怒意的鸢色瞳孔,正与浸着笑的漆黑深渊亲密相撞,咫尺间颤动的眼睫缠绵在一起,冰冷的雨珠顺着他们的眼尾蜿蜒而下。
气管被挤压,皮肤接触,太宰细致剖析着她的表情。
一无所获。
〖……〗
“不,不止是龙头战争。恐怕更早你就在筹谋这件事吧。沈庭榆,你靠近我,就是为了‘书’吗?”
太宰治这声的问询很轻,咬字极其沉韵,压迫感很强,却又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希冀。
察觉到自己的示弱,舌尖迅速下压,将那丝逸出的惶惑与脆弱狠狠碾进齿间。
太宰闭了闭眼,将喉间翻涌的颤意被尽数绞碎,不留分毫示弱的缝隙。
“真是了不起的计谋呢,对标针对我,那么现在倒是叫我有些好奇了,被我看穿一切的你,现在要怎么办呢?”
费奥多尔散布的讯息,太宰不信,他不觉得这个人会祸乱横滨。
太宰在等她将计划合盘拖出。
“想要利用「感情」去叫我做些什么事?实在可惜了——落空了喔?”
“小榆,现在你已经束手无策了吧?”
〖……〗
这句话落下。太宰看见,沈庭榆像是才注意到他在说话一般,瞳孔聚集,定定地注视了他片刻。
那一刻,太宰觉得通体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