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廷在没进东宫之前,曾是会试主考官,只要是通过会试,榜上有名者,皆能称是他的门生。
贺正廷当了数年主考官,门生众多,这些门生大多都在朝为官,且都是底层百姓一步步考上来的,与那些有身份有背景的不同,因此他们这群人被称之为“清流”,在背后支持太子的,便是这股清流,他们可全指着太子一人。
那群门生跟在贺正廷身后询问:“先生为何摇头?”
贺正廷背着手走在前头:“昨日那场雨,是好事,也是坏事。”
昨日那场雨,让太子殿下名满天下,这自然是件好事,同时也是一件坏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昨日那么风光,势必会让那帮人眼红。
贺正廷继续道:“太子殿下风头正盛,你们行事要多加谨慎,不要被人拿了话柄,呈上去的折子不要对太子祈雨一事有过多溢美之辞。”
翰林院修撰冯羽不解问:“这是为何?”
“皇上祈雨时摔下舞雩台,民间百姓议论纷纷,皇上因这事卧病不起,如若此时看到大臣和百姓都在大加赞赏太子,只会对太子殿下心生嫌隙。”说此话的人名为孟冠清,字清德,同样在翰林院任职,乃从五品侍读学士,兼任太子侍读。
贺正廷回头看向孟冠清,点点头说:“正如清德所言。”
永熙帝并非是一位宽宏大度的帝王,他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且独裁专制,若是看到太子的名声盖过他,那必定会对太子多一份怀疑和猜忌。
永熙帝的秉性只有跟他较为亲近的大臣才知道,那些三品以下的小官甚少见过皇帝,不可能知道皇帝的为人秉性。
贺正廷让其他门生都回去,独留下孟冠清一人。
昨日那场雨滋润了庭院中的海棠,又冒出几个新的花骨朵,残留的雨珠顺着脉络缓缓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根茎上。
贺正廷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再埋于土壤中,充作养料。
孟冠清帮着一起捡拾,“这海棠花似比别家要娇艳些,都赖于先生照顾得好。”
贺正廷在旁边的池中洗净双手,“花也是需要用血肉滋养的,这根茎底下不知埋了多少白骨,都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不止战场,朝堂上也一样,如今的内阁首辅沈自谦就是踩着无数文人尸骨爬上去的,他上任后,便断了天下文人的后路,从那以后朝堂中再无新科清贵,也再无敢于驳斥他的人。”
孟冠清叹道:“是啊,近些年的新贵大多出生不凡,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如生在富贵门。”
他们这群没背景的清流,唯有依靠太子殿下才有出头日,他们就盼着太子登基后,能得一个拥立之功,到那一日便是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
从选择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与沈自谦为敌,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所有人都是拿性命在赌,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命,还有全部家眷的命,不管谁输谁赢,都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蹬!”屋檐上的瓦片发出怪响。
孟冠清眼中寒光一闪,“谁!”
不多时,一块碎裂的瓦片掉落,那破瓦之下压着一张白纸。
孟冠清将白纸捡起,递给贺正廷,“先生,您看!”
贺正廷把纸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念出来:“太子殿下饭食有异。”
担任过多年主考官的贺正廷嘴角一抽,实在忍无可忍:“这谁写的字,如此不堪入目。”
孟冠清的字闻名楚京,太子殿下那一手字就是他教的,看到这歪七扭八的字,他也跟着一块皱起了眉头,“这字确实相当难看,定然不是沈党那帮人写的,应该是另有其人,看不出来有什么阴谋,或许是善意提醒。”
“要是让我知道这是谁写的,定把他抓来,让他好好练字。”贺正廷不愿再多看一眼,赶紧合上,并叫来自己夫人,“宫里的饭食肯定是不能再吃了,夫人,你快去煮些清粥,再弄几个清爽小菜,等会送进宫去。”
不久后,二人拎着食盒一同进宫,看到太子殿下并无大碍,才同时松了口气。
温怀宁正准备用膳,便看到太傅与孟侍读拎着食盒来了。
温怀宁站起身,邀太傅入座,“先生既然来了,便与我一同用膳吧。”
贺正廷看向喜乐吩咐道:“把桌上这些饭食撤了。”
温怀宁虽不解,但并未阻拦,“先生这是何故?”
“饭食里恐有人动手脚,殿下往后便吃臣带来的饭食,宫里的东西一概不能碰。”贺正廷把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摆出来,“殿下用膳吧。”
温怀宁吃了一筷子的小菜,尝出这是太傅夫人的手艺,笑着夸道:“比宫中的好吃。”
贺正廷望着恭顺有礼的小太子,甚是欣慰,挽起袖子帮太子夹菜,喜乐和安和只能在一旁看着。
太子虽不像七皇子和十二皇子有生母照顾,但好在太傅弥补了这一缺憾,温怀宁从不觉得自己比其他皇子少些什么。
亓官渊蹲在拐角处,亲眼看着贺正廷提着食盒走出东宫。
阿康蹲在地上胆怯道:“小渊哥,咱们快走吧,等会被抓到就惨了。”
内官监值房离太子东宫远着呢,他们在东宫附近鬼鬼祟祟地闲逛,若是被抓到了,随便按个罪名都是死路一条,晚上还好,黑灯瞎火也看不见,这大白天的,一抓一个准。
阿康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冲他们大喝。
“何人躲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