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我爹?”她语气平淡。
“孤倒是想。”殷珅嗤笑道,“可怜那妖族太子,被他死前拉去垫背了。”
“妖族?”阿也问,“它们加入留水之战,是想浑水摸鱼分一杯羹么?”
“少拿你们那一套来暗自揣测。”殷珅半是得意半是可怜道,“妖族太子爱慕婳儿多年,当年若不是你爹蓄意勾引,她本该有段好姻缘,说不定能一举登上双君之位,一统两族。”
正如灵君所言,妖族特立独行,罔顾禁止与外族通婚的律令。阿也接着问,“然后呢?”
“当时孤真不该心软撤兵。”殷珅叹道,神色流露出罕见的后悔,“早知那时一举攻破仙族王城,杀个干净,哪还有现在这档子破事。”
这段史书上倒不曾有过记载。阿也追问道,“为何撤兵?是因我爹战死?”
“你说白钰?哪怕他死成千上万次,也不解孤的心头之恨。”殷珅忽然抬眼,“孤肯撤兵,是因为看见了你。”
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眉间。
这是阿也第一次看殷珅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冷硬里一点难以言说的怜爱,仿佛寄生顽石的柔软青苔。
殷珅轻点眉心,魔纹随之浮现,是传闻中屡造杀业的,恶紫色的江崖海水纹。
于是阿也顿悟他看的是什么,他看的是自己眉心那个早已消融的、双枝缠刀的魔纹。
“大约你不知晓,这世上并无一样的魔纹。唯有一种情况例外。”
“她心甘情愿为你献祭。”
忽然间,阿也仿佛又回到陌生的梦里,注视面容模糊的女人抱起襁褓摇晃,对着哭闹的婴孩哼起小谣,哄道:“小宝乖,快快睡觉。”
时隔多年,女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阿也却清晰地听到那一曲小谣,悠悠飘过时光的长岸,送进耳里。
她下意识跟着哼了起来,仿佛回到牙牙学语的孩童岁月。
殷珅默默听她哼完,轻声道,“那是孤的夫人教与她的。”
“她很爱你。”
有一瞬间,阿也错觉胸口那里破碎了,尖锐扎进血肉里,痛得令人窒息,忍不住伸手抚上,感知到一片平静,不起一丝涟漪。
良久,她回过神来,“那灵族呢?史书记载灵君也曾参战。”
“没有灵族相助,仙族哪里能扛住半月有余?”殷珅冷笑道,“可惜白敬品行有愧,连老天也助孤一臂之力。鏖战最是焦灼时,灵族忽然内乱,祁隐被迫撤兵。”
“内乱?”阿也又翻过一页史书,对于这次内乱,记载只有兄弟阋墙四个字。
“这些哪里是能记下来的东西?”殷珅合上她的史书,“上古时期,灵君供奉神农氏有功,求赏一对胞胎,遂愿,其中,兄长祁隐机敏聪慧,立为世子,其弟祁谏天生蛮力,征战四方,自此,四族之中,属灵族最为鼎盛。”
“然,盛极必衰,后兄弟二人心悦一女。”殷珅咂舌,“甚至甘愿共侍,平分宠爱。”
“共侍一妻?”阿也皱眉,“但天令不是禁止耽溺后宫?自古都是一夫一妻。”
“正因如此,身为世子的祁隐顺召继位后,自然求得该女。”殷珅一顿,“而孤却听闻,此女心属祁谏,被迫与祁隐成婚后,二人相敬如宾,多年未有所出。”
“直至留水之战。趁祁隐出征,王城空虚之际,祁谏举兵反叛,险些篡位。”
“险些?”
“还得说起那位奇女子。”殷珅端正神色,面露敬佩,“她镇守王城,奇计频出,屡屡得胜,但奈何兵力不足,城破之际,选择以身饲虎,为祁隐争得时间,更是亲手砍下祁谏人头,吊于城门警示叛军。”
果真是奇女子。阿也在心中感慨,“然后呢?”
“然后……不知所踪。”殷珅耸了耸肩,表示这回是真不知道,忽然间,像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道,“或许你可以亲自问一问祁老头,有关那女子的下落。”
亲自?阿也问,“你想带我去灵族?”
“自然是要去一趟的。”殷珅目光闪动,“你记忆缺失,想必是这肉身还欠火候,去祁老头那儿借鼎一用。”
参昴鼎,一鼎齐死生,万事复再衍,乃灵族至宝。回忆史书上的字句,阿也想,她已见识过仙剑无铭和魔刀长决,这灵鼎……或许真能助她恢复记忆。
“正巧灵族有件大喜事。”殷珅勾唇一笑,“想必你会很感兴趣。”
既知他不怀好意,但看在重塑肉身的份上,阿也仍然配合道:“什么事?”
“自然是大喜事。”殷珅心情大好,不忘继续卖关子,“你去了便知。”
反正待了这么久,出去散散心也好。阿也想着,点头道,“好。”
“戴上这个。”
认出殷珅手中的银面和衣着正是银甲卫统一的制式,阿也问:“你想让我扮成亲随?”
“你存在隐秘,又尚未痊愈,最好改换身份,以免横生枝节。”殷珅似是想起什么,厉声道,“把面具带好了,别给孤勾来什么烂桃花。”
阿也眨了眨眼,接过东西,转身回房,片刻后,推开门,见殷珅一愣。
半晌,他低声说,“你很像婳儿。”
于是她一步步走上前,容人从头到脚地仔细看过一遍,同时打量着他眼中的自己,高马尾以红绳束起,以及黑袍袖边缀饰的赤红焰纹。
等到殷珅率先移开视线,她深深颔首,“那就在路上,再说一些有关我娘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