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恐怕是这荒漠里……甚至四域之中,唯一的绿洲。阿也心道。
不对,心底忽然有个微弱的声音跳出来,振振有词,还有那个藏在无妄海底的芥子,从前的流潦之森,现在的五州。
阿也不由抿唇。
“怎么?”殷珅见她面色有异,解释道,“历经百年战火,能活下来这些,已是千难万难。”
阿也微微颔首,“的确不易。”
殷珅目光微闪,生怕阿也询问似的,立即转身,手持长决,贴上那层软膜。
如同被烫化一般,软膜熔出一道口子,供应龙飞入后又迅速合拢。
散去长决后,殷珅翻转手腕,示意应龙降低高度,在一处山林停下,转向阿也道:“灵族中心禁止飞行,以免引起恐慌。”
阿也点点头,乖巧跟在殷珅后面,穿过层叠山林,很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连偏僻的小道都一清二楚,于是莫名欣慰,虽说这样鬼鬼祟祟的,但比独自赏日强太多。
风是湿润的,草木香在周围浮动,隐约的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直到那棵顶天立地的碧绿宝树显形。
通体晶莹,色如翡翠,上抵结界穹顶,下陷幽深山谷,随风摇曳时牵引天地精华,播撒出莹莹绿光,落在草木之上,焕发盎然生机。
“那是灵君的显化命格,七宝妙树,能防瘴气侵蚀,保得此方太平。”
阿也如梦初觉,仿佛又闻到浅淡的草木香,看见摘去落叶时睫羽间的泪花,尝到能平复狂躁的清甜味道,听到那句落寞的“我不是你兄长”,于是顺理成章地想起他的名字——
华谏。
……谏。
他说,“临了之际……取名为谏,却始终不愿告知姓氏……”
“他是祁谏的孩子?”阿也忽然问。
“你知道?”殷珅追问道,“不对,你怎会知道?连他自己也是近日方才知晓,难不成……你见过祁霜?”
祁霜,那位奇女子。阿也想,对这名字的印象像羽毛浮在水面那样轻淡,却难以忽视,大概她从戚晓口中听说过,又或许曾在药田里擦肩而过。
但那时素昧平生。她轻声道,“我猜的。”
“这也能猜到?”殷珅讶然,又道,“罢了,两百年过去,灵族终于迎来他们的世子,何尝不算一件大喜事。”
“巫蕴总算做了件好事。”他嘀咕一句,惹来阿也不解的目光,又移开视线,催促道,“走快些,要开宴了。”
宴席露天而设,坐席以奇石分割,间或花林,或疏或密,伴以潺潺流水,金漆托盘顺流而下,盛着酒觞和点心,偶有碰撞,响声叮当。
殷珅寻了个好位置,能看见外人的一举一动,而外人的视线却被枝叶阻隔,无法窥得分毫。
一阵热烈的祝贺响起,觥筹交错,“灵君,恭喜恭喜。”
“自然是幸事。”熟悉的声音回应道,“诸位请随意。”
脚步离近了,阿也循声望去,睁大了眼。
虽总是自称老夫,实际上祁隐如殷珅一般,维持着年轻时的相貌,而如今发须已然全白了,神色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尽显老态,配上那身乌青便服,脚步沉沉,仿佛行将就木。
“两百年。”殷珅叹道,“这就是两百年。”
隔着层层林石,水声流入耳里,夹杂杯碟交碰,欢声笑语,阿也一阵恍惚,好像很多年前,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回过神来,阿也低声问,“祁隐知道么?”
“他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哪里不知?”殷珅自斟自饮,“当年凯旋,下令说是禁足,实际上好吃好喝地给人供着,等着诞下遗腹子呢,谁料想前脚刚进冷宫,人后脚就跑了,自此不见影踪。”
但他还是认下华谏,赐世子之位。阿也心想,忽然看一眼殷珅。
恰好殷珅低头斟酒,错过了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倒满一杯,随口道:“这世间的对错,有谁能说得清呢?”
话音未落,仿佛心有灵犀,阿也抬头,转向踱步而来的身影。
翡翠加冠,绿藤封腰,青衣鹤氅。
时隔数月,她再度见到华谏。时过境迁,二人都已改换身份,但他笑起来,眉眼间仍是一贯的风流。
于是一个晃神,好像回到不久前,他意气风发地拦在堂口,抱怨她让自己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