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溪解释说:“职责所在,诸位亲王殿下的样貌属下都需牢记。”
果然如此,萧恒殊一点头,紧接着拋出了他最为关切的问题:“你的血亲是胡人吗?”
担心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萧恒殊又迟疑地补充说:“你眼睛的颜色异于常人……”
皇帝初登大宝的那些年,朝廷用人并不在意血统,胡人为官不是什么稀罕事,胡人来往经商更是常见。
此后,朝中虽再次兴起了血脉的论调,排斥外族出身的人,但具有胡人血脉的孩子,总不好全部驱逐。
则溪说:“属下父亲是胡人。”
原是这样……很平常的说法,萧恒殊听了却莫名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难不成还指望这人回答“我外祖是胡人,琥珀色眼睛是肖似我母亲”?
如果他最亲密的朋友还活着,与眼前这人应当年纪相仿、身量相似,但他的朋友毕竟已经死了……
当年越国公一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斩,萧恒殊的朋友早已与父亲越国公一同死在了八年前。
萧恒殊是想再见到那人,亦或是再想听到相同的答案,都不可能了。
萧恒殊生母早逝,自幼被楚王带在身边。楚王深得皇帝器重,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
十余年前,楚王奉旨前往岷州抚军,萧恒殊一同随行,他由此结识了越国公独子封邃。
萧恒殊小时候经常口不择言,嘴总比脑子快上几分,这些年畏于皇帝有所收敛,可在当年绝对算得上是个人厌狗嫌的家伙。
楚王与越国公议事,想着萧恒殊与封邃年纪相仿,将两个孩子放在一处玩闹,相处久了,日后也能当个玩伴,彼此照应。
结果,萧恒殊第一次与封邃见面,就把人家狠狠得罪了。
萧恒殊见到封邃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胡人吗?你眼睛的颜色很漂亮,和我的松纹一样。”
为了怕封邃不知道松纹是什么,萧恒殊还好心补充了一句:“松纹是我新养的猫,你不仅眼睛像它,模样也有点像它。”
封邃能和一只猫有多像放下不论,越国公一个纯正中原人的独子是胡人这种荒谬的话也暂且不提。单说萧恒殊说人家长得像猫这件事,封邃没上去揍萧恒殊一拳,都是越国公家教严格。
士族大多自恃身份,豢养宠物是平常事,但若被比作逗人解闷的牲畜,那多少有些冒犯。不管封邃自己是否在意,都会有大批人替他介怀。
也多亏这件事是私下发生,旁边没有其他人听到,倘若这话被传回京城,弹劾楚王无法约束幼弟的折子怕是要堆积成山了。
封邃对这话貌似没放在心上的,他瞥了萧恒殊一眼,慢吞吞地解释说:“我外祖是胡人,眼睛肖似我阿娘。”
萧恒殊之所以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当然是因为封邃没有表面上那么大度。
虽说当时的封邃只有十二三岁,且多随父亲在军中生活,可他又不是完全不懂尊卑礼仪等一系列概念,身上沾染的野蛮气息不能覆盖他有关京城的记忆。
封邃认为萧恒殊冒犯了自己,并且不打算原谅他的口不择言。于是,在某天二人单独外出的时候,对萧恒殊实施了报复。
封邃蒙上萧恒殊的头把人下狠手揍了一顿,萧恒殊试图反抗,奈何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的萧恒殊和封邃的扎实功底没法比。
萧恒殊毫无反抗机会,被按在地上下狠手揍了一顿,最后被拖死狗一样拖回军营附近。
封邃还为了洗清自己嫌疑,搜刮了萧恒殊身上的钱财,伪造出萧恒殊遭贼人抢劫的现场。
拙劣的手段怎么可能瞒得过明察秋毫的越国公。最终封邃痛挨了二十军棍,还是楚王来打圆场,说都是自家人,小孩子之间胡闹,没必要计较这么多。
可等到萧恒殊伤愈后,楚王同样下手教训了他一顿,告诫他祸从口出、凡是应当三思后行。
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这确实只是孩子间的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当时的他们为此互相记恨了很久,以至于后来变成了朋友,这件事还会时不时翻出来互相调侃。
而现在,苟延残喘的萧恒殊行走在朱红宫墙边,怅然心想:若是现在的他回到十多年前,绝不会说冒犯人的话。
他可能会换成另外一种说法——
“你喜欢猫吗?”
事实上,萧恒殊把这句话问出了声。
这引得则溪投来困惑的目光,他不明所以问:“殿下您说什么?”
萧恒殊摇摇头:“没什么。”
他的兄弟已经不在了,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