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想的‘亲密之事’,不过是亲亲抱抱。
心结已解,长曦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细细地叮嘱了许多事:“不可心生波澜。”
“不可恼怒。”
“不可愤恨。”
“不可焦躁。”
“不可……心生欲念。”
一句句话好似在她身上下了许多道禁制,长曦还未说完,便看到落雪脸上少有的,似乎是绝望的表情。
这些要求都比较高,毕竟是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落雪惊疑:“什么是欲、念?”
每每见到长曦,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身上的药香能缓解头痛,难受,她的气息能让人平静下来,还有她的…
颈窝处突突跳动的血管,闻起来十分香甜。
这是不对的,落雪埋首在那处,能闻一闻便好。鼻子还未挨上,后颈的衣料被扯着往后拉开,落雪抬头看着长曦。
眼神湿湿润润,黏黏糊糊的,带着清润纯挚,很难与求欢的人联想到一起。
若是换一个人,讨要‘奖励’,寻求‘亲密’,估计要吃她八百次毒针。
登徒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长曦别过头,按下发颤的心,说道:“便是内心深处的渴望,你尚且不能自持。”
又摸了摸落雪的脸,瘦俏光滑,手感极好:“若是觉得气血翻涌,之前教的清心诀运转几次,可以暂时缓解。”
然后自己默默运了一遍。
落雪把脸往长曦手中埋深一些,嘟嘟囔囔:“我现在不会有那些感觉了。”
那些惊惧窒息疼痛,烦躁不安,只要长曦在身边就被抹去消失不见。
早前长曦与青姨探讨过后,她开出方子温补为主,用药温和,里边又添了一些党参黄芪补气血,辅佐金不换叶镇静安神,是以熬出来的药苦味略淡,再放上一勺甜露,落雪及其喜欢,也不那么排斥吃药了。
长曦停了之前比较激进的方子,其中有一味虽然效果不错,总归对身体有些副作用,虽然只在落雪痛极无法忍受时候用了一些。
“我知晓了。”长曦手心被她轻蹭,抽出手将人扶正,手指从落雪脸上滑到手臂,再执起她的双手,说道,“有什么不舒服尽快告诉我,你体质特殊,但并非百毒不侵,莫要乱吃东西。”
见她乖巧点头,长曦拇指捏着手摩挲着她手心,温温热热。
觉得有些奇怪,便拿起她两只手掌摊开,长曦低头瞧着,只见落雪双手上胼胝处均有薄茧,右手还稍微明显一些。
长曦蹙眉:“你右手虽然断过,可是早已好了,现下还是不能右手执笔么?”
她帮落雪细细看过,这只手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落雪怔了一下,将右手握拳,还未攥紧,便觉得有些发抖,平日穿衣生活倒是不妨碍,一旦想专心使用,就有些控制不了。
她缩回手往自己袖子里藏了藏。
有只废手,会不会被嫌弃?
“没关系,用哪只手都是一样的。”长曦观她神情有些落寞,兴许是还有摔伤的记忆,潜意识中觉得不能用。
之前应当是右撇子,或者两只手都用。
见指甲长出来一些,顺便修剪一下,她的手除了有些薄茧,手指细长好看,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
落雪由着长曦将她的手翻来覆去摆弄,方才升起的念头烟消云散,只觉心中满满当当。
收拾规整,长曦终于满意了,又下了一道禁制:“不可自伤。”
指的是抓挠自己。
有许多情绪恐怕都难以自控,只能叮嘱,免得以后没什么心理准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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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北地粮仓。
由于水土丰茂,历史上经历数次战乱波折,在边境处依旧炙手可热。
不过背靠邙山,天堑拦截,收复此地之后即便朔人馋的流口水,也只能望而却步。
昔年大疫,人口流失。
平定后景帝大赦天下,送宅送田送种子,才将人慢慢回迁。总归是富饶之城,不出几年,便显出人间烟火之气,茶坊酒肆百廛罗肆。
永乐画舫。
画舫横卧在城东的碧水河畔,足有五层楼那么高。
朱红漆柱撑起雕满缠枝牡丹的飞檐,檐角挂着一长串琉璃灯笼,烛光透过,在河面洒下粼粼光斑,恍如碎了一池的宝石。
今夜是二月二“龙抬头”,门头特意挂着几方硕大的灯笼,照得码头亮如白昼。
前庭大门悬着匾额,上书“永乐舫”三个鎏金大字,两侧立柱刻着对联:“笔落惊风雨,诗成醉鬼神”,字迹狂放如刀刻斧凿。
掀开门上幕帘,暖融融的炭火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中央挖了一方石砌的莲花池,想必是温室中水培的花,开的正盛。池中养着十几尾红白锦鲤,池底铺满铜钱状的青玉片,灯火一晃,水面便浮起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池边摆着十二张长案,每张案上都堆着笔墨纸砚,另有一尊青铜兽头香炉,吐出袅袅檀烟。案角搁着青瓷酒壶,壶身贴着红纸,写着“春醪”“屠苏”“梅雪”等酒名,酒气清冽,勾得人喉头发痒。
池子中央升起一座檀木台,台上坐着个抱阮的彩衣歌姬。拨弦叮咚作响,歌姬启唇唱道:“兰生幽谷无人识,酒入金樽月自来……”
四壁挂满字画,北墙正中悬着一幅《墨兰图》,雪浪宣纸上,画中兰草似被乐声惊动,竟在宣纸上微微摇曳,原是画师用细如发丝的银线绣出叶脉,烛光一晃便成了活物。
东墙专挂人物画,最显眼的是幅《月下貂蝉醉舞图》。
画中貂蝉半倚在梧桐树下,石榴裙铺开如血,手中金杯倾斜,酒液化作一只银蝶翩然欲飞。画角题诗:“霓裳换得琼浆尽,不祭苍生祭风流”,落款是一枚胭脂指印,也不知是雅趣还是荒唐。
画前围着几个富商模样的男子,其中一人伸手想摸画上银蝶,被同伴拍开手:“王兄,这画上的蝶翼掺了夜光粉,你莫不是不想出去了。”
众人闻言均小声笑了起来。
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名女子牵着手在画前细细地看。
舫中人尚且不算多,除却丝竹还有其他人小声交谈声,还算不上太吵。幸亏是蒙着面纱,不然落雪又要缩在长曦身后不肯出来。
字画风格不一,她们一路看过来,有些风格温雅,有些肆意狂放;有的尚且是黑白色线条堆叠,有的是水墨之中寥寥几笔勾勒出意象,也有色彩艳丽的美人图作。
西墙则挂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副《千禽百兽斗酒图》。
画中狐狸捧着酒坛灌老虎,仙鹤踩在乌龟背上叼着烤鱼;一架镶满贝壳的八折屏风,每扇屏风贴着一句酒令,什么“乱把白云揉碎”,“且插梅花醉夕阳”。
落雪只觉神奇不已,一幅幅映入眼帘,她一一扫过去,印在脑海。
她们来的比较早,舫中宴席开之前她们便走,后面的听曲儿吟诗作乐,自然是不在这次出门的计划之内。
见人看的差不多了,长曦捏了捏她的手,问道:“看的如何了?”
“好看。”落雪眼睛还在一副美人图中,那人半卧池边,拿了鱼食投喂,面前的鱼跃然纸上,似是在戏水。
长曦有些吃味道:“是美人好看吗?”
落雪回首,声音略甜:“是姐姐好看。”
嗯,挺受用。
“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叫舫中管事给我们讲解一番。”长曦如是说。
落雪摇摇头:“不用,我看看便记住了……”
说着声音便低下去,有些警惕地偷偷看向长曦身后。
长曦回头,是那几位富商公子注意到她们,纷纷行了一礼,其中一人说:“两位姑娘可是头回来画舫?我姓王,叫我王公子便好,可是有什么中意的画作?我等可以解释一二。”
长曦声音微凉,礼貌回道:“多谢几位,我与小妹自行看便好,不劳烦几位。”
这人兴许是众星捧月,此时被拒绝,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摸摸鼻子。
另外一青衣人说:“我们见两位姑娘气度不凡,故心生结交之意,如有冒犯请原谅。只是刚才听闻姑娘想要讲解...”
落雪扯了扯长曦的衣袖,说道:“姐姐我想回家了。”
“好,这就回。”长曦侧头与落雪说完话,对那几人说道:“失陪。”
两人随即便往外走去。
先前那个被拒王公子急道:“舫宴尚未开始,两位便要急着走,既然出来玩,为何不玩个尽兴?”
长曦脚步没停,似是没有听见。
那人顿时面上无光,跑上前来拦住两人的去路,声音提高:“姑娘还蒙着面,有何见不得人的?”
旁人纷纷侧目过来,有认识那几位的摆出了然的神情。
落雪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那人一眼,王公子只见回头的人眼眸有异,没待看清楚,便被先前说话的白衣女子护在身后。
长曦眸色冰冷,王公子被她看的脊背发凉,生出退缩之意。奈何话已说出,围观之人都凑过来,只得硬着头皮不让路。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一女子说:“公子赏画作乐,讲究个雅兴,何必强人所难呢?”
众人纷纷称是,长曦瞟了那女子一眼,不动声色。
王公子上不去下不来,正待狡辩,画舫管事匆匆走来,朝几人作揖后,说道:“几位公子来舫中玩,自是蓬荜生辉,今日几位酒水全免,雅间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