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有这么一位年近乞骸骨的工部尚书不管不顾,就这么直愣愣地站了出来。
他既不出言为荀家求情,也不反击那些试图拖他下水的文官小吏。
太子看在眼里,对此颇有感慨。
又是迈入养心殿前见着那老尚书端站着,混浊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那蓝底金字,一言不发。
宛若失水树皮的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有笑纹亦不乏怒纹,可现在全然是哀色。
若哀牛屈膝护犊,既生故求长。
太子经过他身边,脚步声轻响,这位大半生恪尽职守的老人迟缓着转过来,朝太子一拜,行的竟是罪臣小吏的跪拜礼。
太子赶忙上前扶他起来,思量间恍惚见到那难掩老态的脸上又现春风一抹,赫然还似幼时随皇祖父踏青时惊鸿一瞥那在河畔折梅一笑的探花郎,于是不忍开口道:“龚尚书不必如此,令爱之事孤自会言于父皇。”
“有劳太子殿下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抬起头,一双眼眸似乎要将太子的面容深深刻琢在心里。
那双眼已深陷皱褶之中,却仍旧难掩当初的风华灿烂。
太子知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而顽固。
龚尚书也算半个太子之师,如今能不因荀玄之谋反一事被牵连,亦不少太子在其中斡旋的缘故。
虽然同情,但太子却也毫无办法——但转念一想,其实也并非办法全无。
——龚惜玉乃龚尚书之独女,荀玄之正妻,开国功臣荀浅之儿媳。
若是——若是龚惜玉与荀家并无这层关系呢?
太子漫不经心地想到,依稀记得,传闻中,荀玄之最宠妻子,若非如此,只怕区区平常之事也不至于逼得他图谋不轨。
既是宠妻,那就应该放手,不是吗?
太子轻仰起头,合上眼,眉宇间尽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可人算哪里就无一遗落?
谁也不曾想到的,那封出自深狱之中的放妻书,虽顺利传至龚惜玉之手,却无意加速了她的死。
龚惜玉拿到放妻书的那一刻,便已知晓,荀玄之是必死无疑了。
否则就以两人之情,绝不至于中途放手,毁同盟白首之约,终两情长久之誓。
龚惜玉对着铜镜描眉,一举一动间,似将远山青黛画映在双眉上,苍苍茫茫,飘渺无常,柔弱若烟云风过即散,有神宛笔锋清逸,衬得那张白皙的脸越发仙气。
对镜描黛眉,与君共贺山。
侬作多情画,吾意与长同。
青青池畔柳,依依墟上烟。
与君初相遇,红花映娇妆。
依依池畔柳,苍苍墟上烟。
郎君遗我伞,从此同风霜。
苍苍池畔柳,巍巍墟上烟。
鸳鸯自别后,孤独眠一方。
唱罢停琴,凄凄别离,轻叹此曲再无音。
妾将先行去,郎莫轻别离。
龚惜玉合眼,一抹唇上胭脂,乌血顿溢,微湿青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