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的多,袁彦的神情却并不比来时轻松,脸色看起来异常疲惫,她依旧沉默,好像先前跪在亲族面前时,偷偷将话都说尽了。
行至半路,袁彦忽然想起什么,取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绣荷香包递给谢兆,“等会边走边闻一闻,可以让头脑保持清醒。”
谢兆郑重接过,放在鼻端轻嗅,“药效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莫听韵采胡说,最晚到日落时分,也就散干净了。”
韵采接话道:“姑娘,到日落还有好一会哩,奴婢可没有胡说,他们今日想要找咱们,就是找不到嘛!”
袁彦兴致不高,闻言就只是摇了摇头,笑容勉强。
谢兆一直从旁瞧着她,莫名觉得,她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倒下。
果不其然,快到山脚时,袁彦回头似乎想和他说句什么,却突地面色瞬间苍白,整个人好比风中无所依附摇摇欲坠的柳枝——谢兆顾不得所谓礼数,抢在韵采之前将人稳稳接在怀中,宽大披风拢住她全身,不教任何光亮有机会窥探。
韵采眨了眨眼,识趣地没跟他争,只是从随身背包中拿出一枚木色葫芦,从中倒出一粒药丸,熟练地喂进袁彦口中。
“好了,入口即化。”
“她怎么了?”谢兆把人打横抱起,眼看着她咽了药,整个人却仍然无知无觉,脸色依旧苍白,不由更加担忧,“是……生病了吗?”
韵采踮脚看袁彦,却只能见到她半张脸,见谢兆并没有要给她继续看的意思,只好出声宽慰,“殿下不必忧心,这是我们姑娘的老毛病了,放心,已经吃了药,这会应该已经睡过去了,等过了今晚,明早姑娘再起来,也就没事了。”
“怎会如此?”
韵采摇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只能说打从认识姑娘那天起,这个说不上是病症的情况就已经有了,奴婢也问过,只是姑娘不愿说,只告诉奴婢,说不碍事,不会要命。”
谢兆若有所思。
韵采想了想,又说:“殿下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等姑娘醒了自己去问,毕竟往后是要在一块生活的,姑娘不愿告诉奴婢,兴许是愿意和殿下说一说的。姑娘的医术放在整个北梁恐都找不到第二个能与之媲美的,既然姑娘说没大事,那就一定是件很小很小的事。”
她懂医术?
谢兆心知此刻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便将一切话都暂且藏在心中,打定主意,有朝一日他定要找个僻静地,把想知道的,统统问上一问。
山脚处,车夫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去而复返,没等多久,就看见自家殿下怀抱一人而来,一旁跟着那位与他同坐的婢女,不及多想,他迅速放下脚凳,小跑着迎过去。
“殿下,这是……”
谢兆脚步不停,“莫要多问,快些回府。”
韵采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多嘴。
车夫掀开帘子,谢兆抱着袁彦跨坐进去。
跟来时一样,韵采与车夫仍然一人坐一边。
车内,谢兆舍不得放她自己在一边,中间的小方桌已被移开,他一条腿微曲,鞋子蹬在对面的坐垫上,以便让袁彦靠坐他怀中时更加舒适。
就像韵采先前说的,如此折腾都没让她醒过来,也许真得等到明天一早。
披风已经扯下扔在旁边,此间此刻只有他们两人。谢兆心知两家正在议亲,快得话也许不出半月府上就会有一位当家主母,临风阁中从此多了一位平分秋色的王妃,亦是他满心满眼将要迎娶的新婚妻子。
而此时,他们二人在如此方寸之间,举止这般逾矩亲密。
结亲之事不过八字才写出一撇,虽是早晚之事,可的的确确这个字尚未完成。
但他仍然忍不住一再看向她的脸,她远山般的眉,阖住却微微弯起的朱唇。
谢兆突然强迫自己别开视线,而当唇峰轻轻擦过袁彦的唇瓣,他才恍然惊觉,又不齿于自己的道貌岸然。
两人之间的距离竟已至咫尺!
他闭上眼平复内心涌起的翻腾,轻轻吁了口气。
再返回来盯着瞧她良久,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地笑起来。
谢兆昨日便知道今日司空青蓝请了薛崇贵过府商讨结亲事宜,算了时间,等他们回了,怕是得和薛尚书撞在一块,所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谢兆让车夫去后门停车。
韵采直到车停下才迟疑地说了句:“殿下是打算让我们姑娘留宿府中吗?”
谢兆心中早已想好理由,就等着她问,闻言道:“据我所知,薛尚书那位续弦并不如表面那般喜欢阿彦,阿彦此时不省人事,回去的话,我是相信你们可以照顾好她,但凡事只怕万一,若那妫氏趁人不备,在阿彦虚弱不堪时进犯伤她,你们这些伺候的,后果可担待得起?”
韵采不敢再有异议,只在心中腹诽不已:两家眼看都要结亲了,那薛夫人就算再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也断不会在这个当口惹是生非,那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什么?况且眼下薛夫人正是有求于姑娘,哪里还敢动什么歪心思?至于姑娘的水天居,瑞王殿下怕是不太了解,若想在此来去自如,只有暂时得了姑娘允许的,才能够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她家姑娘全程都被人抱在怀里,让她这个当人家婢女的毫无用武之地,其实她也是个力气大的,能轻松力抗百来斤重物不在话下,有心想提醒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可刚喊了一声“殿下”,就被那双投过来的平静且正直的目光劝退。
算了,左右她还在身边伺候,即使是在瑞王府,也断不怕她家姑娘吃了亏去。
谢兆抱着袁彦一路回了临风阁。
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的燕七此时还衔着狗尾草躺在院墙上叹夕阳,冷不丁视线一转就转到了谢兆几个人身上,惊得差点就从上面摔下来——但也没什么区别了。
燕七顾不得滚下来后衣服上沾的泥,几个跑跳迎过去,瞪大眼睛想要透过披风看清他们殿下怀里抱着的是谁,却痛恨自己道行浅没修炼出一双看透人心的招子,转而将目光移到旁边韵采身上,饶有兴致,“哎,这是……”
谢兆不理会他,径自走进自己院子。
“让他们今日都在后厨待着,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许到前院来。”
燕七目瞪口呆。
“敢问,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