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阿娘并无打我一顿的打算,就趁机掰着手指头讲理:“刚才她说自己有读过书,书中应当有做客之礼。若是真有读过,为何会在阿娘面前去贬我呢?这何尝是做客之道?今日若是来求人,便应当有求人的样子,一旦求人不成,便当场如此讲话,日后是不见面了么?”
阿娘缓缓道:“有人读书是用来炫耀的,有人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不同人读书目的不同。我知晓其实你也有读书,只不过你跟着我学的是治病救人。你阿父身为将军,无论在浒城还是在都城,作为家人我们都要帮他分担军务。与其在众人面前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于你阿父而言,治病救兵卒更为重要。诚然,能言善辩也是好的,今日那御史夫人提到的承天书院的学生,也是靠这能言善辩才能与大陈国谈判达成联盟,免了不少战事,也能减少受伤之卒。书要读,明事理,且能用,即便人前能炫耀,我觉得也是好的,至少能拿来炫耀,也算是能用。不然,你看刚才你就没有办法拿来炫耀,可不是未曾读那些书的结果?”
“既是如此,为何刚才不让我回她,我们各自所需不同,为何比谁读了《四书》《五经》更显得高贵些?若是上了战场,她能救治伤兵之卒?”
阿娘回道:“光禄夫人已经被拒绝了,何必再言语去要一轮胜负?这雪上加霜的事我们还是少做罢。她这般说话,光禄夫人若明事理,回去自会教导自家女儿,何须我来教?若是回去不教导,也是她自家女儿的事情,我能教好你便已经很是不错了。至于你想要的面子,说的抹黑,我们自己不介意,别人如何说又何妨?”
我听得一句话都应不上,更不用提要为自己不读那些架上的书去争辩了。
我心中叹口气,这一早来了两位贵客,都是有求而来,难怪空青在我到家中那夜会讲一句,我高兴得太早了。
这都城府中日日都会有人来访,而且个个官职不小,目的不同,这面不改色拒绝来人,却又不轻易得罪人的阿娘也着实不易。若明日还是如此,我便死活不会出房门了,再不济一早便和空青从后门溜出去找戏看去。
阿津又来门前报了:“夫人,前门来了好些人送来好几箱礼,说是送来的谢礼。”
阿娘一脸疑惑:“谢礼?是哪府来的谢礼?为何而谢?将军昨日出门前不曾交代啊。”
阿津挠挠脑袋:“来人并未说是哪家府邸送来的谢礼。夫人,人家已经在门外了,要不要让进来?”
我嘿嘿一笑:“阿娘,这次是人未到,礼先到了。若是收了礼,再来说话,是不是会好说一点了?”
阿娘无可奈何道:“这送礼之事,也不是第一遭了,还是老规矩,先让人进来,礼箱在外先候着。若是不能收,进到园子中了也不能丢出去啊。”
阿津又道:“将军回来了,还带着孙医吏,刚才进门见光禄夫人在正堂,所以没进来,带着孙医吏到书房去了,这会子想见二姑娘呢。”
阿娘催促我:“快去快去,你阿父军务繁忙,这会子回来了,等会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又要出门去呢。”
我早一溜烟从正堂后门溜出去了,书房我是知道在什么方向的。奔到书房,果然见身材魁梧的阿父在书房中踱步,身上军袍尚未更换。那一旁八仙椅子坐着的一位老者,发须花白,身子挺得直,似乎正和阿父商议着事情。
我踏进书房便向阿父行礼,他甚少与我见面,此次见面都是面色严肃,我总归有些怕他,是以行礼后便后退一步垂手站立。阿父对我招招手:“白苏,过来见过孙医吏。”
嗯嗯,便是那位发须花白的老者了,我依言去行了礼。
阿父道:“孙医吏,这便是我家小女白苏。如今我军中能治病看病的军医其实也不多,大多还是靠我家夫人。军中之医的医术,怕是还不如我家小女。如今既然你来找我,也只能让我家小女白苏随你去益县了。”
阿父随即转头向我道:“前几日大陈国攻打益县,圣上同时派了人去大陈国谈判结盟,结盟已成,大陈国退军,但是益县伤亡不轻。圣上要派医士到益县去支援,孙医吏便应了旨。孙医吏是我和你娘的旧识,之前我们在浒城,你和空青可能不曾见过。眼下朝中医庐可派的人手不够,孙医吏便来找我们。我和你娘商量过了,想让你随孙医吏到益县去,空青会送你们。这也是为何我会亲自让人给你们送信,速速来都城……待得伤卒陆续好了,空青便再去接你回来。”
阿父望向我,那胡子花白的孙医吏也望向我,满眼期望之色。我立刻忙不迭点头:“我去我去,这都城不过一日,家中便连着来这几位贵客,每人见过后,我都觉得累得慌,若是到了益县不用这许多礼节,不用见这许多讲究的贵人,我很是愿意去的。”
其实也轮不到我不愿意,家中谁人不知,阿父每次的说话,其实是告知,并不是和你商量。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早早识趣表态。在那益县不用日日见客,总是好的,既然浒城回不去了,那只能换个地方过日子,若换个地方觉得不舒服,那便再换个地方过日子便是了。
只是可惜,若无空青在一旁日日抬杠,日子恐怕会过得有些无聊。
阿娘早让人收拾好我的行礼,待孙医吏抖动着两腮花白胡子道谢后,我便被送上了马车,随着孙医吏过了昨日才看到的繁华大街,阿父亲自看人开了城门,空青一路骑马随行,一日行程便到了益县三里开外的山路入口处。
空青道:“孙医吏,此处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见到益县,我阿父让我送到此处便回营报到,就此告辞。”转头对我道:“白苏,我估计不到两个月便能来接你,到时候再带你去都城最大的戏院看戏罢。那时我能存得下银子了,足够我俩看戏买东西啦。”
我依依不舍抹抹眼泪:“你便如此回去了?我怎么觉得和你从浒城出家门还是昨日之事,现在怎地一转眼我就到了益县了呢?”
那都城繁华如织的大街,我还未曾努力逛过一次,便又被送到了这四下看过去甚是荒芜之地。
要说我那心中毫无落差,也是假话。浒城再如何不济,也有偌大城门,进城也见两边城卒守卫。城门前也有空地几亩,两军对仗前相互叫阵擂鼓,不说心惊动魄,也可算是阵仗不小,甚有气势。这益县没进,看到蜿蜒小路,两旁都是半山坡,山上有树,也不过三三两两,就算是我也能随随便便爬上山坡,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坡。
空青道:“白苏,你可知孙医吏的医术要比阿娘厉害许多?你若有机会在孙医吏身旁帮忙,学到的东西可不少。下次若见到贺家女儿,不要和她比什么四书五经谈经论道,那种老道士才做的事情让她自己去做,就问她此生出过都城几次?可有你到过益县和浒城次数多?若是没有,便是井底之蛙不可语之。”
看来阿娘是和空青提及光禄大夫夫人携女来府中拜访时的对话了,我感激涕零道:“还是空青了解我,我定会潜心向孙老学一学……”
孙医吏在一旁捻须不语,微笑看我俩的啰嗦道别。
空青又交代几句,便调转马头扬鞭而去,留我一人站在马车旁巴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回头看看要去的方向,山路崎岖,山坡藤蔓青黄,树干空枝,黄叶漫落,恍惚已是快至深秋。
马车顺着山路颠颠簸簸进了益县,两旁房舍不少,不过少见有人在街上行走。偶尔见有人走过,也是愁容满面身形枯槁。更不用说有没有商贩街边做小生意,就是卖个糖人的也见不到。
整个益县甚是萧索。
车夫赶着马车行到一处房舍前,呵停了马,跳下马车道:“孙老,姜姑娘,我们到庵庐啦。”
我掀开帘子往外望去,那处房舍大门不小,正有人将伤者连担架一并抬入门内,里面嘈杂一片,听得有人在里面叫:“孙医吏来了,孙医吏来了,这回好办了,大家再等等,孙医吏能帮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