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老六那天在战场跟我换下的战甲。”葛笑将包袱解开,递过去,“左边的胸甲被击碎了。”
二爷坐起身,仔细地盯着胸甲上碎成渣的洞口——这是战将常着的明光铠,其胸甲上往往会铸有两块圆形的金属护心镜,一般可防御兵刃重击,即便再坚硬的武器,也难以将护心镜搅烂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碎洞。
二爷脸色凝重,手指轻轻摸了摸那洞口周围的碎屑,皮质碎裂脱落,在指尖倏而化作齑粉。
“这样的重击,距离他有多远?”
“近身。”葛笑比划了一下,低声说,“就你我这么远。”
二爷轻轻叹气,倏地看向葛笑,“看清楚出招之人的动作了么?”
葛笑愤恨地摇了摇头,“那天山谷大雾,激战全靠耳力,那个人身穿黑金重甲,我就见他忽然出现在老六身后,等我再反应过来,老六已经飞出去了。”
“伤到了他了?”二爷连忙问。
“当时我都吓惨了,好在胸前只破了这么大个洞,除了冲击力太大,将他撞在山壁上咳了两口血之外,他心口处没什么伤,哎,那个银甲书生也是奇怪……”
“他怎么奇怪?”
“老六没跟你说吗?”葛笑没心没肺地说,“他跟我打了一场之后,老六就赶来了,他一眼认出了老六,下手的招式明显开始收拢,最后老六被那黑金战士重击以后,银甲书生还跟老六说了几句话,随后就鸣金收兵了。”
“他说了什么?”
葛笑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缓缓道,“他说——‘靳王殿下,小名无足挂齿。往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在下定然相助,不过……届时,还请殿下一人前往。’”
二爷盯着战甲,心思急转,“那银甲书生长什么样子?”
葛笑“啧啧”两声,“挺俊的,就像江南的纨绔少爷,不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了,听他口音不像北方人,倒像是……来自南朝京师。”
二爷皱起眉,凌乱的念头在他心中不断闪现,令他难耐地咳了两下。
葛笑连忙抓住他的手腕,搭上他的脉——
“啧,做什么?”
葛笑看着他,“讳疾忌医啊你,我看看。”
二爷的确讳疾忌医——他倒也不是真怕,实在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体,还真不愿亲耳听见这些医者长吁短叹,每每叹息,都仿佛自己随时会倒下似的。
可葛笑不是旁的医者,他毕竟最会疾风化春雨,不给病人心里添堵。
“二爷,方才当着老三的面,我怕他戳我脊梁,其实我提议咱们去幽州,也是因为路上缺医少药,不适合您调理。现在立春了,我听说灵犀渡口的河面今年开冻早,只要到了渡口,能弄到南下的船,咱们就能一路走水路到幽州府,你身体不好,蓝舟也需要养伤……我的私心在他身上,二爷,您别骂我。”
二爷轻轻一笑,“你的顾虑是对的。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葛笑点了点头,便退出了他的房间。
二爷在漆黑的屋内睁着眼想了片刻,伸出手紧紧地握了握,似乎那指尖处还残留着方才摸战甲时的灰粉。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也未想起他们所说的“银甲书生”究竟是谁——此人能掌控饮血营,便是与呼尔杀有着密切关联,但如果他是呼尔杀手下的将领,又为何在靳王自投罗网时,最终放了他一马呢?
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往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在下定然相助,不过……届时,还请殿下一人前往。”
此“邀约”倒像是带着强烈的目的,仿佛将一切都计算好了,就等待靳王出现一样。难道……饮血营过千丈崖,落入葛笑的攻击范围,令他及时追击,再陷落至回头岭……这条迂回古怪又一反常态的路,难道是那人故意安排好的?
他脑子里光怪陆离,实在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倒是从脚底升起的温度是暖热的,原是方才泡过之后残留的余温,让他渐渐升起了朦胧的睡意。
“罢了……”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终于在丑时来临前,跌入了不怎么平和的碎梦。
薛敬带着刘贺青从定县县衙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县衙遭难,傅大人的心情和他的脸色一样糟糕,已经两天两夜没阖过眼了。此回靳王亲自赶来,他倒也没露出什么迎送的喜色,一门心思惦念着他的公堂和满城的百姓。
“王爷,实在是祸不单行,下官此番招待不周,还望您恕罪。”傅声将薛敬送至府衙门口,连声道歉。
薛敬轻轻点头,“傅大人说的哪里话,本王这个时候还来叨扰,实在是不应该,定县的事,本王记下了,等回到幽州,就让丁大人那边多加照拂。”
“那就太谢谢您了!”傅声满头白发,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在听到殿下这句话后稍有舒展,“流民一事,实在是下官力不从心,官道和渡口都已经积压了万千的民众,下官已经上书朝廷,请求援助。这流民南下的口子一旦开了,保不准关内各州府的承载会吃紧,若是不开,民众闹事,说不定会有揭竿而起的危机。”
薛敬认同,“大人说的是,流民一事确实该早做打算,不能等出了事再亡羊补牢。傅大人,灵犀渡口那边,还请您多多关照。”
傅声笑起来,“您放心吧,殿下有心关照定县,下官无以为报,渡口那边下官会托人安排,您尽管过去便是。”
薛敬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多谢您。”
看着傅声慢吞吞回到公堂上的背影,薛敬舒出一口气,刘贺青看在眼中,也有模有样地跟着难受,“王爷,这些边陲小城,实在是太难了。”
薛敬不置可否,“让你送的信送出了么?”
“送出了,最多五日就能收到回应。”
“好。”
忽然,薛敬脚步一顿,停在了一家店门紧闭的医馆前,“贺青,这是咱们路过的第几家医馆了?”
刘贺青回道,“回王爷,是第五家了。我听咱们客栈的掌柜说,别说定县,附近的遥康县和华园县,大夫都跑路了,医馆药店都闭门不开。”
薛敬艰难地叹了口气,心里隐有一丝不安,“定县缺医少药,实在不宜久留,咱们今日就启程,尽早赶去灵犀渡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