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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一三二章 寸尺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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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活下来了,我让他们活下来了……那些蝼蚁……”他不断地重复着谢谢话,神经质地喘息着。

薛敬一时间无言,索性坐在一边的石墩上看着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榜眼大人变成现在这般落魄疯癫的傻人。

可悲可叹,喉咙里哽着东西,吞咽不下去——

半年前,林志带兵守城数月后,弹尽粮绝,在伦州知府齐世芳的签署下,一纸献城书,将一座城池拱手相让。

次日清晨,伦州城门大开,放呼尔杀大军进城,林志带兵誓死不从,被呼尔杀击杀祭旗。

三日后,伦州城剩下的百姓乱了,呼尔杀放任他们在城中暴动了七天,作壁上观,看着带头的百姓拿着斧子冲进了衙门——杀红了眼的老百姓带着对齐世芳的憎恶和愤恨,见人就砍。

齐世芳跪着哭喊依然没有保住这一府人的命,儿子,女儿,夫人,包括怀孕八个月还未临盆的儿媳……

齐家百人命,由血偿。

“你身为伦州的父母官,签了献城书,我想你跟呼尔杀做置换的条件,是留你和你的家人一条活路吧?”薛敬的声音很沉,掷地有声。

齐世芳浑身一抖,眼睛瞬间失了焦——

“你说自己签下献城书,是为了满城的百姓,何必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番自欺欺人的话?”薛敬哑声道,“他们只是寻常蝼蚁,怎么能与齐大人和您的家人相提并论?老百姓们都已经保下命了,他们理应对你感恩戴德,怎么能对您继续谩骂、甚至对你的家人痛下杀手呢?”

“他们还在您的门口、窗口、床边辱骂你,你实在受不了了,充耳可闻耗子们窸窸窣窣嘀咕的声音,所以,你忍无可忍,求呼尔杀下令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是么?呼尔杀在两军阵前摆下的人肉阵,是齐大人献出的一计吧。”

薛敬每说一个句,齐世芳的呼吸就粗重一分,直到最后,他急喘地不能自已,甚至连眼白都充了血红的丝。

薛敬沉痛地说,“我真没有想到,原来整个伦州之战,敌军从发兵到驻城,竟不废一兵一卒,呼尔杀只是作壁上观,看着官民厮杀——到头来,城中一盘散沙,乱的差不多了,他再一举镇压。而你,这个伦州的父母官,家破人亡,形神疯癫,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

薛敬深深呼出一口气,胸臆间那股烧灼感久久不去,甚至感到痛心疾首——阿笙只是这伦州城百万众生相中的一个,他们大多无能为力,只能顺势而行。

直到今夜,薛敬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曾经富足一方的重镇,何以如今千疮百孔。也许站在齐世芳的立场上,他保全家人的作为并没有错。他们世代生存的城池忽然之间沦为他国之地,因为迁怒,杀一个签了献城令的父母官的家族,相比于他们的苦难,简直不足为奇。

那为二爷和自己最为惧怕的、敌军的人肉阵,没有想到,拔舌的第一刀,竟然出自一个保一方万民的父母官之手,这难道不是讽刺吗?

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齐世芳断送的并非各人的兴衰荣辱,而是北方一隅的寻常初心。

所以,伦州城不战而亡,死不得其所。

疯疯癫癫的齐世芳,大多时候人鬼莫辨,薛敬站起身,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我来这里,是为了帮林竟、帮伦州城、帮南朝了一桩旧怨,如今看来,齐大人是生是死,是千刀是万剐,都不足以平民愤。你比莫音、比卓缙文还不如,请好自为之,杀你怕脏了刀,你这条狗命,本王不想要了。”

说罢,薛敬站起身,背对着那冷冰冰地宅子站了片刻,待雪下得更深,他才轻轻闭了闭眼,准备离开——

“十年之前,王爷身陷囹圄,为了救您一命,搭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您又比我高尚多少?”

薛敬迈出的脚步倏地一滞,他猛然回过头紧走了几步,蹲下身,用压抑得透不过气的语气道,“你再说一遍。”

“呵,”齐世芳阴恻恻地笑了笑,“王爷不会忘了自己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吧?”

薛敬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中恰好能透进灯笼闪烁的微光,那火未灭,氤氲的一塌糊涂。

“当年云州一战,致死伤者无数,烈家一门忠烈,最后还活下来几个”齐世芳弓着瘦骨嶙峋的脊背窒息式地一笑,夹在着血腥味,又重复问了一句,“那么多为您而死,您又比我高尚多少?”

“你还知道什么?!”薛敬低吼。

“我知道什么?”齐世芳得逞地、令人可悲地笑了笑,带着嘲弄的语气讽刺道,“殿下在我这里慷慨陈词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想说我齐世芳自私无能,胆小如鼠!可是您呢,十万大军埋骨沙场,尸骨无存,您又比我高尚多少?满脸的假仁假义,不过就是一条可怜虫而已。”

齐世芳的声音底不可闻,几乎是带着气音、在只有薛敬能听清楚的距离之内吞吞吐吐,“比我都可怜。”

薛敬面无表情地盯着齐世芳的双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世芳咬着牙说,“裕贤太子,北鹘的小太子,十年前,丢了……”

“你说什么?!”薛敬猛地转身,快步走到过去,一把抓起齐世芳的领子,将他猛地从地上提面前,“说清楚!”

“拿裕贤太子的命,换了您十年阳寿,是不是很讽刺?您能活下来,不也是踏着他们的尸体过来的么?”齐世芳低声道,“殿下怎么也不想一想,为什么您能平平安安地一活就是十年,为什么萧人海攻下云州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从此蛰伏就是十年,为什么呼尔杀屡屡放水,下令莫音务必在回头岭中捉活口?为什么烈衣凭着一副残躯,能守住你十年?如今北方的格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齐世芳笑得歇斯底里,嘴唇被咬出了血痕,“殿下,您这十年的命,得来不易啊……”

薛敬猛地一松手,往后退了两步,脑海中忽然涌出一段模糊的画面,仿佛所有的疑问都迎来的截点,细碎的线头凌乱如麻,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原来……北鹘丢失的裕贤太子……就是南朝大军手中的筹码——守住靳王这枚残棋的筹码。

“你身在边关,怎么会知道这些?”

齐世芳没有回答,他的瞳孔中已经呈现暗沉的深灰色,人之将死,便什么都不怕了。

齐世芳满脸鄙夷地看着薛敬,等着他的脸上呈现出期许已久的挫败感和不安,“殿下,我是将死之人,我的家人都没了,也不怕什么了,你听听外面,那些喊声和惨叫声……每天每夜都有,我的耳朵快让他们喊透了,他们诅咒我生不如死,我只能先让他们生不如死,口不能言……我拼着被千万人唾骂,保他们一命,他们却不感恩戴德,一窝贱民。”

“你错了。”薛敬凑近他的耳边,用一种缓慢的、近乎凌迟的声音哑声道,“你以为他们都是贱民,只是想活下去吗?你大错特错,林志死后,伦州城万民相送,林竟为兄出征,身后聚集了二十万为之战斗的流民,他们拼着自己的性命,保下了幽州城。齐大人,你的献城之举,摧毁的是他们的信仰,这东西本身无坚不摧,一旦遇见了‘背叛者’,就变成了易碎的琉璃,那比让他们死更可怕。”

说到这里,薛敬忽然停了片刻,然后冲他笑了笑,“还有,这个世间,骂本王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你们骂,我就得死吗?”

齐世芳全身蓦地一震,坚硬的外壳似乎忽然被捅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裂缝,从里面漏出气来。

“小王爷多日未见,依旧人中龙凤啊。”

院子里霎时间被数根火把点亮,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逼近,府门大开,呼尔杀领着步兵霍霍进了府衙大院。

薛敬站起身,对呼尔杀还了个礼,“督帅,别来无恙。”

呼尔杀一身玄色盔甲,抻着双臂大步流星地走近,他身形魁梧,行步生风,“殿下敢单枪匹马地闯伦州,本帅钦佩不已,府上已备下酒宴,还请殿下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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