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杀声震天,激起炸耳回音。面前这些借粮军同样血肉之躯,却是一群吃人心、喝人血的淖兽,王军众将化杨辉屠城之愤作厉刃,刀刀刺向敌军的心脏。
面对如此强悍的王军,借粮军虽奋力反击,却经不住王师的杀将先锋,不出一个时辰,借粮军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撤进仓谷!!”
“撤退!快撤退!!”
……
借粮军顶不住镇北王军突如其来的山石泥火,激战半途便丢盔弃甲,狼狈地撤进了峡谷末端的萧家谷仓。
激战一时停滞,一名前线参将快步至靳王马前,高声请命,“王爷,伦州借粮军已全面撤进萧家谷仓,末将请命杀剿!”
“诛杀佞兵,粒谷不分!”
“伦州兵秽,死不足惜!”
“杀——杀——杀——”
众将首战告捷,信心大增。立威的吼声洞彻山谷,斧钺顿地时,掀起浅浅铺石的藓皮,似要将遮掩丑恶的天幕倒转过来。
然而一股莫名的不安从逼近胜利的曙光中滋生出来,靳王扬起短刀轻轻一挥,众将喊声骤停,山谷霎时恢复宁寂。
眼前一条通向谷仓的山道上横尸满地,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伦州借粮军。
靳王轻轻皱眉,这一战未免赢得太顺利了……
——不见杨辉手下的第一骠骑兵,没有身手不凡的先锋勇士,未见银甲重装的饮血营,只单单这群连枪矛都分不清的残兵败将,所骑战马的高度都参差不齐。
靳王翻身下马,走进流风障的幽谷栈道,望着谷仓前支离破碎的数排草人,心里再添一阵疑惑——照理说,萧家军就算要作壁上观,希望自己作为第三方军助他消灭前来借粮的伦州军,也没必要这样大开营门,连一名守军都不留。
怎么看,都有种萧人海在自己领兵到来之前就确晓此战的意思。
愈发感到此事棘手,靳王立刻对身后参将令道,“带人进谷仓,把剩下那几个残兵揪出来,留活口。”
“是!”
不一会儿,萧家军谷仓就被靳王军全面占领了。
伦州借粮军所剩无几,三五成群地捆在粮仓的马厩边,身上的战甲在激战和逃难中不慎扯碎,一群人在雾风中瑟瑟发抖,那狼狈模样,比城门口讨食的乞丐还不如。
靳王走到那首领身前,开门见山,“杨辉此番出兵屯粮共派出了几波人马?”
借粮兵首领早已吓破了胆,嘴巴一张,把事全交代了,“督帅只说命我等来流风障和萧家军交接粮草,其余什么都没说……我们平时都是巡城兵,没打过仗,他们还羡慕我们这次的差事,说不用拼命,驮着粮草回城就是大功一件!没想到、没想到……萧人海这王八蛋使诈!他、他早就把粮草全运走了,谷仓里留下的全是、全是——”
“是什么?”
“是马料!”一名参将紧跑过来,揣着一捧粮食递到靳王面前,“王爷,属下们查验过了,谷仓里剩余的只有驴马的草料,不见一粒人吃的粮食!”
靳王莫名一阵心悸,转头再问那首领,“你方才说‘他们羡慕你们这趟的差事’,是谁羡慕!?”
“就、就是统管饮血营粮马的高参将!他跟小的感情好,来前喝酒时说的,他还说……他们这次领的任务太麻烦了,光路程就比我们多一倍!”
“什么!?”靳王脸色大变,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把话说清楚!他们领的任务是去哪!?”
“我、我真不知道……”那首领吓得快尿了,脸皱成核桃皮,“饮血营的任务都是督帅直接授予,不可能跟我们这些巡城的小喽啰说……我、我们平时连伦州城门都不能登,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出城的任务!大人,您别杀我、别……”
巡城的小喽啰……
不是正规军……
第一次接到出城的任务……
靳王脸色一白,手一松,那人“咚”地坠地。
难怪当时自己提出前往流风障截粮时,二爷答应得那么痛快,甚至还言语温存点拨鼓励,以“实际行动”把自己弄得五迷三道,连平日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践行酒”都称病免了。他能这么放心自己前来应战,是因为早就笃定这一战自己对阵的根本不是杨辉手下的精锐部队,而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
萧人海将粮草提前运走,再将大军全线撤出流风障,只留个“空壳”供我军为借粮军“糊泥”,明显是早有预谋——不是听信了谗言,就是叫人给坑了!
那“坑人者”步步为营,先是放任自己雨夜巡山,打探到伦州方面会派兵问萧家军借粮的消息;后又因流风障入伏多雾、容易设伏,为尽快截断敌军屯粮的接话,那人痛快应允了自己提出的“流风障夜袭战”的请求!
所以……
所以其实,真正的战场根本不在什么狗屁流风障,而是在比流风障距离伦州多一倍路程的小林谷!
想到这里,靳王脸色瞬间惨白,“快!挑三千骁骑勇士,随本王回援小林谷!”
“什、什么意思?!”几个参将一下子懵了,“为、为啥回援小林谷?”
靳王一阵疾风窜上战马,语速极快,“杨辉搜缴粮草的目的地根本不是流风障的萧家谷仓,而是我军的临时大本营!”
按照二爷的吩咐,守营士兵此刻已全线撤出了小林谷,只留了几名随从、几匹马和一个孤零零的中军帐坐落在山谷正中。
二爷监督所有人忙活完,自己回到帐内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身黑衣,将自己那身白衣褪下换上,取下腰间挂着的龙鳞佩,宝贝似的塞进一个锦囊里。
一名亲卫将酒坛搬进中军帐,塞给二爷一块烤熟的兔肉,“将军,您饿了吧,白天您睡着,什么都没吃,吃点吧。”
“搁那吧。”二爷打量着这名亲卫,认出这大块头是一直跟在胡立深身边的胖子,“这位……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我‘胖哥’,您不能这么叫,喊我老胖就行!”
“唔……胖兄弟,你跟着小胡将军多久了?”
“自从王爷料理干净了镇北军营那几个老不死的,重新改组了先遣军,我就被调去跟着小胡了!”胖哥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的,特别有感染力,“对了,我还跟着王爷一起,干过郭业槐那老东西呢!”
二爷笑了笑,“那您手段狠,不知可否,帮我做件事。”
胖哥立刻挺胸抬头,“您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没那么夸张。”二爷将一个锦囊递给胖哥,“把这样东西送去富河平原,陈大将军帐下,就说是我说的,待寒鹰山战鼓一响,即刻通知林竟汇军。”
胖哥忙将锦囊收进裤腰口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您放心吧!我这就动身!”
“多谢。对了,里面还有一枚玉璜,见了王爷,帮我转交给他。”二爷走出营帐,对守帐的最后八人摆了摆手,“你们都跟着胖兄弟一起走吧,去富河大营,找陈大将军去。”
胖哥不放心地看着他,“将军,这几个兄弟身手好,都是小胡临走前亲自挑出来保护您的,去富河大营的事我一个人就能办,不用这么多人!”
二爷婉拒道,“不必了,送信的任务更重,不能在这上头犯险。快走吧,再等片刻,入谷的栈道一封,就走不了了。”
那九人没再多说什么,简单收拾完毕,快马随胖哥离开了小林谷。
自此谷中除了二爷,再无一人。
只有赤松马站在帐边慢悠悠地吃草,二爷走过去,轻轻抚摸白马头顶的红鬃,“现下可就剩你我了,现在吃饱点,待会儿可得拼命跑。”
赤松马扬蹄粗喘,答应得不情不愿。
二爷走上入谷栈道,望着流风障的方向,轻轻蹙眉。
虽然此刻寒鹰山雾气弥漫,漂浮于林海间的浊气还回荡着纷飞战火的焦糊味——那是他连做梦都能闻见的味道,刺目、灼烫、令人窒息。
即便春日花圃百花斗艳,泛滥馨香,也掩盖不住——因那是从活人身上强剥下来的死气,是乞儿诉说凄苦时,文人笔下的一句“生不逢时”。
他正想着,地皮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声。
深林如海,兵蕊如浪,黑金战旗冲进谷道,三千重甲武士压兵林谷,为首的将领正是萧人海。
二爷站在入谷高台,微微低头,看着前来“报恩”的这位老朋友,朗声说,“烈某略备薄酒,大人可否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