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不、不顶嘴……”葛笑保命般立即改口,“谢冲,你放心,老子就听一个人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一头撞死,我绝不找绳!”
二爷摇头苦笑,“行了,人我也给你送来了,早点启程吧。”
葛笑一愣,“人?什么人?”
二爷用指了指蓝舟,“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把四爷千里迢迢带过来,单是为帮我放几支冷箭吧?”
不光葛笑,连蓝舟都懵了。
二爷转对蓝舟道,“你拜山以来的每一个新岁都是跟他过的,今年也不例外,去京师过年吧。三哥,我把两个兄弟托付给你,费心了。”
谢冲绷不住笑起来,“你放心。”
“再者,你二人进京,暗中帮我查一件事。”
蓝舟:“您说!”
“熔丘。”二爷正色道,“贺人寰临死前提到过这两个字,我不确定是什么。他透露当年我大哥战死,是因为盯上了他们要运走的人,我总觉得跟焉氏兵械谱和徐氏战铁有关。再加上害死苏桐和重伤老四的那种骨钉,与饮血营兵胚的构造如出一辙,竟还是徐氏战铁打造的……查查吧。”
葛笑道,“二爷,您是不是怀疑徐氏和焉氏还有活着的后人,而且他们早就成了叛徒?依我看,老子干脆直接把他们抓回来,押到您跟前亲自审!”
“你胡闹!”二爷厉喝,“还没启程就盘算着怎么惹祸了?你一个人在京师怎么搅和我都管不着,别把老四扯进去。我把他送过来,不是让你带着他找死的。我刚说过的话你就忘了?记着,只准暗查,不许硬闯。熔丘……我怀疑那是一个比穹顶还隐秘棘手的地方,不是你想攻就能攻得进去的。”
蓝舟甩开葛笑攥着自己的手,铁面无私道,“二爷您放心,一头倔驴我还是拴得住的!他要是敢撂蹄子,无需等您发落,我保证他这辈子再见不着我。”
葛笑一下子慌了,赶忙扑过去告饶,甚至拿悬止金剑起誓,保证言听计从。
二爷吩咐完了,便不再掺和他们的闹战,走到黑潭对岸一处安静的滩涂,靠在大石头上,瞧着静水出神。
“你从来就没打算逼五哥找回玉佛吧?”薛敬一路跟着他,来到他身边站定。
二爷早听见他跟着,懒懒地笑起来,“他自己都说了,十三年前丢了的东西,怎么可能找得回来。吓唬吓唬他罢了,否则,他怎么能帮我把戏做足,心甘情愿当我放出的第一只‘饵’,身体力行地把贺人寰引到这不悔林?”
薛敬抱起臂,歪着头看他,“你可真行。五哥是你放出的第一只‘饵’,我是第二只,那你放他进京这事呢?”
二爷抿唇轻笑,“欸,进京可是他自己请缨的,我又没逼他。”
“那你把四哥当年礼送来,又怎么解释?”
“……”
薛敬凑过去,手臂从身后揽着二爷的腰,一把将他从冰冷的石壁上半捞起来,“‘投石问路’么,二爷只是没亲口说,凡事都得我们心甘情愿,对吧?”
“……”二爷被夹在他火热的胸膛和冰冷的石壁之间,思绪一乱,倒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好一会儿后,才拾起自己要说的话,“其实,也幸亏老五当年把那东西丢了,陆老三跟随我们那么多年,也没从他身上搜出来,阴差阳错避过一劫。你五哥是福将,没看见他腰间的悬止金剑吗?”
薛敬深吸一口气,发觉他耳鬓的碎发上粘着雪后的松香,“……立过头等功的金云使才有机会得赐悬止金剑——‘命悬一线,止杀兴仁’,是陛下亲赏的。”
“就是不知他立过什么功……”
“问问?”
“算了,他若不想说,你问过,他也只会打哈哈。”
薛敬挪正他的下巴,“你是觉得五哥有事刻意瞒着我们?”
“倒不一定是‘刻意’。”二爷扶开他的手腕,将脸别到一侧,“但我总觉得因为那块翡翠玉佛,他当年该是无意间牵扯到什么是非里,兴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算了,多想无益,一回京师,很多谜团都会水落石出的。三哥那边都交代好了么?”
“交代好了,家信我已经遣人快马送出了,定要赶在他们抵京之前送达东宫。”
二爷放下心来,“那就好。时辰不早了,殿下,分军吧。”
夕阳燃起尘世冷火,霞光照山。
寒风荡去邈邈狼烟,谢冲三人一路出峡道,往京师的方向疾马远去。
胡立深和师父分别后,需要在峡口多留三日,除了要将八百水师妥善安葬,还要分派少量驻军暂留不悔林,以防敌人暗中反扑,毁林烧尸。
鸿鹄军折返归山,一出阳关,落雪成尘。
薛敬中途转道了一趟幽州,料理完幽府二十三县稽留的公务——虽然贺人寰在黑市买通杀手,看似在坊间大闹一通,反而帮丁大人剔除了长年烙下的一块心病——近五年来在逃的通缉令被一次收割,光是被官府缴没的脏银就足达数千两。从幽州杀门井,到各县署十几个“黑井”被一次掀开,恶匪伏诛,脏网清巢。
北疆的新年如期而至。
夹染着九则峰往复如昔的又一场山雪。
起封了埋在老榆树下珍藏多年的烈酒。
冬至清晨,薛敬快马归山,仰见九则峰上抬手即触的红日。
寨门挂满彩绸,和四年前归寨时一样。
然而时过境迁,殿下遥望初阳的眼中容括万里封疆,再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只会勾缠血狼利爪、负气讨打的鲁莽少年。
他的身后是狭长蜿蜒的明山九渡,眼前只见断崖上一抹柔光。
三雪在寨门口迎上他,正张罗着摆今夜走马坡的冬至祭魂宴,薛敬将从幽州买来的安胎药塞到她手里,打量着她的肚子,“姐,你这怀的不会真是双胎吧?”
“可不就是双胎,老夫把过脉了,不会错的。”高老板笑嘻嘻地跑过来,接过药袋子,“陈大将军知道这事可高兴坏了,正往寨里赶呢,说是今天准到。”
薛敬故作叹息,“我当姐姐是来迎我的,原来不是。”
“胡说!我才不迎他呢,我是帮二爷迎你的!”
“那他人呢?”
“他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醉心种花,在雪松林里圈了块地,让兄弟们从各处搜集花草,听说都贵的要命!”三雪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一棵都没养活,他快心疼死了。”
薛敬朝身后两排士兵摆了摆手,“你们回幽州吧,让初九把坊间这个时节能搜罗的花草都买回去,留点神,再找几个知根知底的花匠。”
“是!”两排兵士抱拳领命,转身催马下山。
松林中,二爷正拎着水壶,围着花圃浇水。
一边浇水,还一手翻书,书页不慎被水打湿,他忙用袖子擦,结果没兜住水壶,落下时就要砸中刚栽的花苗,薛敬一个箭步跨过去,伸手稳稳接住。
“你这样浇水,把花苗都淹死了,哪有人大冬天栽花的?”
二爷转过身,随意用衣袖擦净手背的水,“不是说傍晚回来吗?”
薛敬一只手勾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托起,抵在一旁的松树上,仰起头,“我的心长在你身上,一刻都等不及。”
“油嘴滑舌,放我下来。”
薛敬置若罔闻,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他,另一只手伸进他衣襟里暖着,他手心不冷,甚至热乎乎的发着烫,跟火一样。
二爷磨着一口冷气,领间的白狐毛煨着湿漉漉的晨露。
松林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轻轻发颤。
“你没事种花做什么?”
“闲的。”二爷轻声说,“可惜我不是这块料,糟蹋了不少花草。”
“我瞧你择的都是兰草,不是说拨弄花草都为雅士风流?”
“我一个舞刀弄剑的,哪里称得起雅士。”二爷将手臂垂在薛敬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捻他飘在腰间的发带,“我想找一种兰香,儿时闻到过,很熟悉……可惜兰草冬季不开花,我又不会种。”
“我给你找了几个花匠。”
“啧!”二爷顺手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劳师动众,钱太多了?”
薛敬用下巴指了指那方泥草不分的花圃,笑他,“你种废那一池子的钱,够请两倍的花匠了,还嫌我钱多?我让初九去找人了,找了也不运来九则峰,都种在王府里,你闲了就到我府上闻。山里长年下雪,哪种得活这么娇贵的玩意?”
二爷觉得他这话有理,近几日他荒废在园圃一本书上的光景,够他平日读十本兵书了,头疼得厉害,做梦都在剪枝修苗。
“你怎么有事没事总想我去王府?”
也不知道这人抽的什么风,最近他频繁往返于幽州和鸿鹄,就总旁敲侧击地让自己陪他回王府,问他理由,就说府上三年没人气了,要人去养。
今天殿下可算换了个理由,笑呵呵地凑上去,“我过门之后在帅府住了那么多天,你还没到我家住过呢。”
“我这个身份去你府上,不是平白给你找事吗?不合适。”
“合适。”殿下往他脖子蹭了蹭,“他们都想见你。”
二爷简直哭笑不得,“又不是没见过。不去,闲的。”
“有我伺候你……你闲不住。”
说着便粘着亲上去,吻得极深、极烈,一丝气都不许他喘。
……
“咳……”片晌后,松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声。
薛敬一耳朵就听出是陈寿平的声音,连忙松开二爷,托着他放下来,在老师面前干没规没矩的事还是头一遭,殿下立刻退了两步,手脚都没地方搁了。
恭敬抱拳,“老师。”
“嗯。”陈寿平跟谢冲不一样,看见了也不嫌自己尴尬,非要摆出一副阅军的姿态,扎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走过来,“这是在外头,不成体统。”
殿下连忙规规矩矩低头,二爷默不作声地将他挡至身后,笑道,“这是我的地方,倒是大将军不请自来,也不知道寨门是怎么守的,什么人都往里放!”
陈寿平扶着长剑,声音拔高,“三雪放我进来的。”
二爷掸了掸衣摆,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
陈寿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看媳妇,送信。”
“哪的信?”
“西北。”
二爷脸色微变,“ 拿来!”
陈大将军看了他一眼,也不急着递信,转身便往断崖走,“衣服系好,我在石头房等你们,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