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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第六三二章 三千尘甲(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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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是过往十数年间那一千多艘“盖头船”上近万名少男少女的行首,是那本“盖头册”扉页的第一张小像,是被她自己的亲哥哥亲自捧上榜去的。

十三年风霜如刻,蜡封的黄纸一直被她卷藏在青帆镯里,早就皱了、脏了,跟她本人一样。自第一艘花船启运,每一个被送上船的“红盖头”都会有一张自己的小像,攒集成册,足有一扎那么厚。

起初,林戚虹还曾为经手过的苦命人于心不忍,慢慢地她麻木了,饥惨无援,只得将那颗善心完整吞下去果腹。她开始逢迎媚笑,与哥哥狼狈为奸,从被迫,到亲手将那些“红盖头”送上船,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叫中漠然转身。

她生来便是一捧见不得光阴长短的死灰,磕磕碰碰地苟活至今,没力气,更没道理,再去帮旁人死灰复燃。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不怪你、不恨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故技重施,把我再一次送到海寇手里?我给过你机会的,我明明给过的……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她……”

“杀谁?”舷窗外,二爷一直盯着林戚虹的背影。

“一个侍婢。”薛敬在他身后道。

“侍婢?什么来头?”

“是林戚虹从第二艘花船上救下来的一个女孩,当时年龄很小,十四岁,染了时瘟,不能同船进京,林家人原想将她烧死,侥幸被林戚虹救了下来,养在身边,后来成了她的贴身侍婢。林戚虹对那个女孩很好,从没将她当成下人对待,她们同吃同住,相互倚伴。林戚虹起锚出海,那女孩就在岸上等她归航,林戚虹后来帮林家筑销金窟,那女孩得她允准,把经她手每一个孩子的容貌一一画下来,攒成一本‘盖头册’,在这次水师西征前,交还给了林戚虹。”

二爷微微一惊,那本“盖头册”原是那个女孩画的。

“但这事是她们背着林戚杉做的。”薛敬沉了声,有些压抑,“林戚虹料定这次水师西征多半自己有去无回,于是便将那女孩事先送走,不想在逃亡的路上被林戚杉的人发现了,那女孩还是被杀了,转天尸体被送回林戚虹房中,她醒来后就发现身边躺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人已经硬了。死了一个侍婢,林戚杉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警告妹妹,那女孩知道他们的花船,绝不能活着赎身。”

“那林戚虹怎么说?”

“林戚虹表现的一切如旧,将那女孩安葬之后,便随林戚杉一同启航了。”

二爷叹了口气,只觉悲哀。

那女孩在天真烂漫的年岁被送上花船,像极了当年被亲哥哥诱骗上船的林戚虹,救下她,权当是救下那个懵懂受迫的自己,所以这些年林戚虹宠着她,就像宠她自己一样。那女孩更是她在十三年前为果腹吞下的一颗善心,后来续了她的命,还将她最美的年华绘作小像,藏进了青帆镯,将那些少男少女封扎成册,作为物证保留。虽然渺茫,却还是祈愿有朝一日被人发现,还他们以公道。

“那女孩叫什么?”

“不知道真实的名姓,林戚虹给她取名‘海香’。”

这时,林戚虹的声音从窗子里传出,“靳王殿下,我哥的尸身就留给你们处置了,那本‘盖头册’我提前放进了这艘船舵舱内最下面一层的柜格里,小像都是海香画的,另附这些年盖头船的航运图,在尾页,是我画的;”

“林家其余那些人已被我召集到了八音峡的假金山上,他们中有些是我哥的人,将宝贝散埋在竭海若河各处,昨夜前我并不知道具体藏匿的位置,好在得您允准,假意释放了他们,在海寇与盛潜的心腹军激战时,我用我哥的海铃火将他们召集,那时他们刚刚得知我哥重掌楼船军,自然而然便相信那令是我哥让下的,于是就将散藏各处的宝贝集中运到了八音峡。您带人去缴吧,可不少钱呢。”

“至于我……”林戚虹顿了一下,温柔地笑了,手腕上缠着一缕少女的柔发,“有没有痛快一点的死法?给我留个全尸。她还在下头等着我呢,我不想叫她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薛敬看了二爷一眼,他没说话。

谢冲走过来,低声说,“册子是全的,已经找到了。”

薛敬又看了看林戚虹的背影,应声道,“就照她说的办吧。”

“知道了。”

岩洞外,夜色幽沉,蜉蝣海的水鳞闪荡着,好似一只巨鲲正潜水浮游。

不一会儿,谢冲走出来,对两人道,“服毒,很痛快,她的尸体怎么处置?”

“逐舟远洋,望她梦里寻香吧……”二爷道。

谢冲无声点头,带人去办。

两人来到蜉蝣海边,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林戚杉最终死在亲妹妹手里,像极了当年枕生峡“桥天六十四窟”里,执火合镇一窟的“双螟”,虽然他自那场浩劫中安然苟活,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手足相残的命运。

这时,一名金云使将那本检查好的“盖头册”递给薛敬,薛敬将袖中那张扉页夹进册中,完整的一本递过去,二爷抬手附在册上,神色凝滞。

“怎么了?”

“有个疑惑,是突然想到的。”

薛敬摆了摆手,示意那金云使退下,“你说。”

二爷皱起眉,“你不觉得此战无论是从布局、落子、还是歼敌,每起一手,连着下一步,太过严丝合缝了。”

薛敬笑着调侃,“怎么严丝合缝还不好?虽然往日赢战大多费尽心思,可此番也并非无险,你不是还一人独征万舟了么?”

二爷此刻没心情回应他的调侃,转身倚回水边的石头上。

晴月下的蜉蝣海款荡起片片鲛鳞,星雪漫耀,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

“我总觉得,或许还有什么是被我们遗漏了……”

他阖目仔细去想,妄图撕开那一层层雾纱,再一探究竟,奈何数日劳顿,方才见林戚杉咽下最后一口气,好似也同时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气力,抬身时两眼一黑,一股气逆从胃里猛翻上来,他呛了一下,弓腰攥紧心腹,哆嗦着哼了一声。

“怎么了?!”薛敬眼疾手快,在他跌下去前一把将他捞起,用力往怀里带,可他人脱了力,不断往下坠,几乎要折在薛敬的手臂上,“腹痛了是不是?是不是!”

气逆犹如针刺,扎进软喉里,疼得二爷说不出话,他急促地喘着,心思还闲不住,“还、还没想到……”

“想不到就别想了!”薛敬气得吼他。

刚好这时谢冲走过来,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累着了。”薛敬勾住二爷的腿弯,双臂使力,打横将他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岩石上,转问谢冲,“你身上还有紫雀丹吗?!”

“不、不用——”二爷拒绝吃药,勉力抓着他的手,“……那玩意犯困。”

“困了就睡觉,吃个药还挑三拣四吗?”

薛敬接过谢冲递来的药丸,又解下腰间的水壶,不由分说就将药给二爷灌了下去,焐热的手心贴在他心腹间,忙着给他顺气。

谢冲瞧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愁道,“他这样子怕是乘不得漏风的船,我去找辆马车来,这边离南岭郡府近,去那休息一晚。”

“不行。”二爷攥着薛敬的襟扣,强撑着抬身,提醒谢冲,“三哥,那孔蔺申尚没定罪,金云使无接御令,最好不要现身南岭郡府,明着对他们施压。”

“可是——”

“我去吧。”膏肓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二将军说得对,谢总使身份敏|感,此番西行,太子只令你们金云使押送岭南王平安回京,在此耽搁数日已是误了行程,再要明着施压南岭郡府,留人话柄,日后怕是要引火烧身。”

薛敬见谢冲并不领情,反而意图婉拒,忙换了个说法,“这样,你带人乘我们来时的船回云渊水廊,去跟俞老爷子讨一个治气逆的方子,天明前送过来。”

谢冲顿觉这样的安排最是妥善,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耽搁行程、无令施压,都不足以令谢冲忌惮,可一说到请药救人,他立马前往,所以薛敬以讨药为由,让他赶在族军北上之前,能与长辈们见上一面,既不失礼敬,还能圆他多年来的心愿。

“还是殿下会劝人……”二爷虚弱一笑。

“别说话了,”薛敬剑眉冷蹙,双臂一用力,将他从石头上抱起来,往林中风小的地方走,“以后打了霜的果子不许再吃,谁来讨好都不成。”

二爷软在他怀里,直犯困,没什么力气,也就没了脾气。

只有落病的时候,他听骂。

于是捡着机会,殿下对他好一顿数落,一直骂到马车来。上了车后,他不骂了,又开始懊悔自责,说这一趟是自己犯糊涂,就不该让他来,愣是把紫雀丹的催困的劲儿快说散了。

二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车窗外正好掠过一片红杉林,竟是秃的,偶有百年老树倒在地上,被雪衣一盖,白茫茫一片。

“这片林子怎么了?”

“伐了。”

“伐作什么?”

“水笼。”

二爷枕在他身上,听出了异样,回过头,“什么水笼?”

薛敬一直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南岭郡府的那个地下水笼便是昨日关押林氏一族的地方,详细讲完后,二爷顿感奇怪,指着刚刚掠过的那片断木林,“郡府建造水笼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可你瞧那一片,分明是近年来新伐的,都没来得及运走。我朝刑令明文规定,不准平人私伐林山,这么大规模的持续伐木,到底经了谁的手?”

“这……”薛敬并没留心此事,只得伏在他耳边,“一会儿我问问看。”

“还有那本……”

“你要不要先歇一会儿?”薛敬的手伸进他阖紧的衣襟,指腹贴着寝衣,留在胃脘处悠悠打转,逐渐施力,缓缓按揉,二爷发出一声颤哼,软绵绵地挤出一口气,疼痛的脏腑好似受了制,不敢无休无止地折磨他。终于,胃里那一点气逆一点点融化,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人指腹的温热烫化的……

二爷攥着他的手,指骨痉挛抻缩,舒服又难受,“药劲儿上来了……”

“那就睡一会儿。”

“嗯……”

随即他将身体转到一侧,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将薛敬的腿当成枕头,终于睡着了。薛敬却不准他孤零零地蜷在一边,执意将他捞起来,搂进怀里抱着,像幼年重伤时他那样搂着自己一样。可这个姿势维持得久了,不敢松也不敢紧,逐渐手臂酸胀,好在这一路到郡府路途不远,没到丑时就驶进了府门。

孔蔺申的耳朵比耗子好使,一听见动静,立马亲自来迎,随即张罗出最北边的一间暖厢,备好了茶水和宵食。

薛敬将昏睡的人放在榻上,回头看了眼窗外,没再犹豫,抽|出那张“考纸”,执火点烛。今夜胆大,哄着这人吞下比平日多一倍的药量,正好把该望的诊一次望了,可他坐塌边,执火的手臂像是僵住了,紧张地手心溢汗。

“只是瞧一瞧,又不做什么……”

殿下反复游说自己,化身一只偷腥的巧猫,刚要动手宽衣,烛火被吹进窗缝的细风无端蛰了一下,簌簌直窜,他快速去拢,纸片却飘落了,手忙脚乱地去捡时又不慎撞到矮案,烛台晃荡几下,一头栽在地上,丁丁咣咣一阵响——

“你冒冒失失的……在做什么?”

薛敬正忙着去扶摔灭的蜡烛,听到话音,人一僵。

二爷显然已被他吵醒了,顺手从床边捡起那张纸,借着月色看了一遍。

薛敬的眼神始终没敢瞧他,二爷掸了一下那张“考纸”,无奈问,“就这事?”

“……”见行迹败露,殿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俞爷爷说,你不允他瞧,便教我与你欢好时望上一眼,可昨日晨起我们已经……哎,早知我就该忍着点的,你鲜少一日里允我奉两次香,若要硬来,被踹下床也是活该。”

二爷淡淡问,“怎的不与我明说?”

“俞爷爷说,你反复叮嘱他,痼疾这事须得瞒着我,若我是从他那得知的,便是毁了老人家的信誉。”薛敬为难道,“你也知道,他们那些有本事的大医家,最重面子了,我这才刚刚在他老人家眼里讨着点喜,这点小事若再办不好,我这名声毁了倒不打紧,可你……他们会不会觉得,你给烈家添了个废物?”

“贫嘴。”

“那我说点不贫的!”薛敬忙走到塌边,在他跟前蹲下,仰起头,“你这身体若再不用药,怕是神仙难解。你跟俞爷爷说‘举目三年无瑞雪’,可你不是分明与我说,想要瑞雪兆丰年么?若这病拖下去,真的只剩三年,那先前‘余生’的那些承诺,你要与谁兑现?是不是骗我的……”

二爷无声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何时交差?”

“今日晨起。”

“掌灯。”

薛敬想都没想,转身擦亮火折,将摔灭的烛灯重新点燃,搁回二爷手边。

二爷盯着那盏火烛,轻声道,“不够亮。”

“什么?”薛敬一懵。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干脆利落地解开了阖领的襟扣,一路向下,“一蕊烛豆,望不净周身病盏,若要看得清楚些,再多借些火烛来。”

软衣微敞,火晕印满心膛。

也捎带着,狠狠地烫在了殿下快要灼干的眸海里。

二将军与此人自来坦荡,从不掩掩藏藏,正如他叩马山关一般磊落。

随即抬指,捏起薛敬的下巴,提醒他道,“舞弊这种事,我只干这一次,别误了晨时交考,考官要骂的。”

薛敬喘息一重,骤然起身将他扑回软榻上,人快被他燥疯了……

贴着他唇齿间最炽烈的呼吸,殿下额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拼命忍耐着,欲|火却从背脊一路燎上眉梢,“能不能、能不能先亲一下,再入考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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