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迟春和灵源抵达圣林苑已经是半月后。
“为何去圣林苑而不是去京城?”温迟春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马车路过了京城的界碑却朝另一个方向驰去,扭头问道。
前几日才收到消息,灵源脸上多了一点愁苦,“新帝不日前在夜宴上突遇刺客,又查出刺客是秦氏掌权遗留的势力,便决定提前去圣林苑,好腾出位置血洗皇宫以找出其余刺客。”
温迟春秋水般清透的眼眸微颤,血洗皇宫……是她想得那样么,这未免也太过于暴戾了些,就算是要找出刺客也不必杀了所有人,宁愿错杀也不放过。
话音落下,车厢内一时寂寥无声。
马车平缓的行驶着,灵源阖眼休憩,温迟春微垂头看着怀里的包袱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边的景色变化,时不时出现的巡逻卫兵逐渐多了起来,雪地上的巡逻路线被踩出来了一条道,但马车行驶的雪地上却只余两条车辙。
直到马车挺稳,她才像是回了神一样透过细小的车窗缝隙朝外看,“这是到了吗?”
“是的姑娘。”一道声音在外边响起,忽而,车上厚重的挡风帘子被拉开,外头的冷风呼呼的的一股脑儿灌进来。
温迟春一下就清醒了,下车便被眼前巍峨庞大的阙门惊愣住,即使被雪覆上了白白一层但仍看得像两只冬眠巨兽匍伏在两侧,立于其下如蝼蚁窥象一眼瞧不到顶。
在‘两兽’间可远远看见隐在雪里的亭台楼阁,恍惚间竟像诗里描绘仙境白玉京般的景象。
接引的宫女很规矩,温迟春问一句她才答一句绝不多说闲话。
“那些是何人?”温迟春跟着宫女顺着墙垣边走着,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一阵嬉闹声飘过来,像冬日阳光下的雀儿般轻快欢乐,她无知无觉地也跟着弯起了眉眼。
宫女余光飞快地撇了眼便轻声解释道:“是一些大臣家中的小姐。”多的话便再没有说了。
余下的话温迟春了然,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无非是想要送入宫中好给本家与新帝攀得一个亲缘。
她微微侧首,“原是如此。”也便不再多语。
宫女将温迟春带至一个宫门前停下,直到温迟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宫女这才抬起头望着背影消失的地方,平淡无波的眼底这才露出惊艳之色。
她一家是前些日子遭了雪害的灾民,为了能让无家可归的病弱父母亲有个去处,她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几经流转最终被卖进宫中,每日一睁眼便是数不尽的活等着她干,字更是认不得几个。
原本今日领人的差事是轮不上她的,但行宫里的另外几个贵女要今日游憩,人手不够,其他人都争着服侍贵女去了。
像这种在雪里近乎要走上一个时辰带路的活,若运气差些,碰上的贵人走上一个时辰心中不愉拿她们撒气也是时有发生,所以这种没有人要干这才轮上她们这种粗使丫鬟。
总算是比在宫里对着白墙搓洗衣裳要好些。
拢在袖里皲裂的手指瑟缩一下,仿佛那温软的触感还未离去。
她摊开手,盯着盯着泪水就砸在了掌心正中的那个碎银上,是方才那有仙人之姿的贵人暗中予她的。
没有让她去做那些内宅阴私稍有差池便会死的腌臜事,仅只是因为她带着走了一段路。
有了这块碎银,她至少半年都可以过得比以前好,垂下的眼眸暗淡下来,但……半年之后呢。
别苑圣林殿内。
一老叟躬身等待着听取圣喻。
蒋相,蒋维头发花白身形瘦弱,一阵风吹过都令人忧心会不会把他吹倒,他是前朝带头支持新帝的人,但因着这老头实在迂腐古板底下门生也无几。
同时为了表面上好看一点,也就一直没有收拾他,而是给他在新朝延用旧职。
与前殿一帘之隔的后方,焦巳慵懒地的靠在椅子上,如玉般的面容淡淡的,一如他兵临禁城那般从容和胸有成竹。
“陛下,这刚到的道长如何安排是好啊?” 早已等候许久的蒋维见新帝没有回答他,有些为难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花白的发髻因着来得匆忙而有些杂乱,在此刻尽显狼狈。
这次祭祀是他领头提议的,原以为会被回绝但意外新帝竟也应下了。
道长也是他托人找得最负盛名的道长,自然万万是不可懈怠。
因着担心新帝不满而迁怒道长,蒋维心底便有些急躁。
焦巳后仰,浅浅瞥了眼蒋维,手抵着额角揉着,这蒋维偏像只不停嗡嗡的蚊子一样在耳边嚷个不停,语气带着不悦随意说道:“就西苑罢。”
“这这西苑……”蒋维欲言又止,好歹是为国占卜国运的道长,这西苑他可是知道的,还是圣林苑建造时临时打造给伙夫住的,条件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去处,与冷宫不相上下。
他这要如何向道长交代。
“嗯?”焦巳拧起眉,似是不欲在此多费心神。
自方才润柳快马加鞭将温迟春的消息递于焦巳,他的动作就一直未曾变动过了。
一季前天干物燥,不知哪个山头起火,火星子飘到玉清观,观被烧了个一干二净,火势之大,全府衙的人和一些信众灭火,灭了整整七日火才熄。
倒不如说是玉清观烧干净了,再无物可燃。
而温迟春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玉清观,之后便没了线索,只在一厢房处残烬里寻得三枚融变了的铜钱。
究竟是如何的真相焦巳不可能不知道,那场火也正是他亲自放纵的。
额角的青脉隐隐突起跳动,猛然间焦巳唇畔吐出一口鲜血,神情逐渐癫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润松自然知道万一是真的,那便是主上亲手杀了温姑娘,他自己都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