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VI
今天,他终于要结束这段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和相信的奇怪旅程了。
一个月前,他离开了那座根本不能称之为家的破落小屋,徘徊在荒凉的旷野,只因一个虚幻的声音在指引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担心自己会遭遇某种不可预测的灾祸。比如露宿郊外时被饥渴的野兽袭击,或爬山时不慎失足跌落。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余。离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意外始终没有发生,好像被上帝护佑着,他克服了一个个不可能逾越的困难。
他很孤独,身边没有同行的伙伴,也没有在路过沿途的村庄时寻求任何人帮助。若不是有某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帮助他,实在难以想象,光凭自己的一双脚,就能徒步穿越如此遥远的一段路程。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是除了必要的休息外,脚下的步子一刻也没有停止。他的表情虔诚坚定,犹如朝圣。那个声音在呼唤他,盘旋在脑海里,越来越急切,离他越来越近。只要有那个声音,他就能踏破万丈红尘,抵达命定的终点。
最终,他在一条狭长的山口前停下脚步,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停下来。飘摇的风雪里,一个全身银铠、手握宝剑的男人向他款款走来,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欢迎他,恭贺他的加盟。他茫然抬头望着对方,恍如大梦初醒。
男人自我介绍之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却想不起来要回答。“跟上我。”男人于是催促,“不要发愣。”
他拖着疲惫的双脚,跟在那人身后。眼前没有预兆地闪过一道光,那样突兀,让人心悸。随即周围黯淡下来,仿佛瞬间进入了黑夜。男人告诉他,他们正在通过彩虹桥隧道。他却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条深邃黑暗、无边无界的隧道,好像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当他从隧道出来时,一阵神圣而耀眼的光袭向视网膜,几乎要把他的眼睛刺瞎,迫使他立即伸手遮挡。奇怪的是,他没感到任何害怕或担心,反而在那道强光照来时,产生了一股奇特的安全感。
疼痛的双眼逐渐适应了这个光亮的环境,他开始凝视周围。形同彩虹的浮空桥,钻出云层的仙山,还有海……眼睛见到的一切,仿佛是一则荒诞离奇的童话故事,充满了最颠覆常理的想象。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来调整自己逐渐紧张的心情。他正跟随接应他的人穿过一条完全悬浮在空中的道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一边感受心跳,一边让视线在两侧来回驻留,确定这条长长的路完全修筑在天上,没有任何东西在下方托住它。
来不及消化这离奇的场面,他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想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崭新的世界,带路的那个男人却催促他不要停。几分钟前,那家伙似乎问过自己什么问题,但他顾不上回答。那个声音仍在脑中回响,几乎放大到就在耳边说话的程度,搅得他心烦意乱。
重叠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远时近。他记不清具体听到了什么,只觉得它属于老人。声音庄严,神秘,呼唤他过来,过来。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他前进。而他,就像一只被线操控的木偶。难道从此以后我就要与脑子里的碎言絮语日夜相伴了吗?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正通过的这条山道,恰巧浮在“龙之影”上空,好似将下面的龙海割开成两半。万顷海水不受重力约束,神奇地悬于空中,优美轻盈,体积无比深广,却因海水几近透明,而能一眼望透其内部。晶莹透亮的海水里似乎沉睡着什么东西,听到附近传来的声音,慵懒地抬起头张望了一下。那巨物有一个深蓝色的大脑袋、两扇巨型蝠翼、类似蜥蜴或鳄鱼般覆满鳞片和棘刺的庞然躯体。它四肢强壮,尾部尖长,吻部突出,面容凶恶而又充满神气,威风凛凛。它巨大的身体舒展在海平面下,钴蓝色的针状瞳孔射出好奇的视线眺望了一眼从空中山道经过的路人,脑袋随后埋了回去,舒舒服服地继续晒着太阳,睡着懒觉。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漂浮在海里浑身鳞甲的生物,居然是一头——龙?
一阵此起彼伏的嘀咕声,打散了他的思绪。
“嘿,你们瞧。新来的。”
“还真巧了。前脚刚送走一拨大人们,又迎来一个新家伙。”
“怪不得莫伊宁一早就神神秘秘地出去了。”
“这小子,看起来很年轻啊,长得还挺秀气。”
“□□里的毛不知道长齐了没有。”
远处走过来一个同样全身银铠的男子,经过他的身边,用仿佛在鉴定货物是否合格的眼神打量他。他没有回应那人的眼神,因为他觉得被轻视了。
又有一个男人朝他走来。相同的装饰,相同的挑衅眼神。他感觉自己被那个包裹着铠甲的厚实肩膀撞了一下。一阵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但他强压了下去。虽然对方的态度很不友好,他却认为没必要理会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家伙。
欺压新人,树立威信,向来是这群以资历高深自恃的守护者们最热衷的事。然而,新人的冷淡态度令他们感到扫兴,却激起了众人更强烈的欺凌欲望。
“喂,你们别闹啦。”这时候,在前方带路的守护者莫伊宁停了下来,无奈地转过头,央求同伴不要恶作剧。“再怎么样,也不要为难我呀。”
看在这位老同事的面子上,围观的守护者们终于决定放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一马,吹着一声声漫不经心的口哨散开了。
他很感谢这名男子的解围,尽管心里明白对方不过是想快点交差。他谨慎地跟在带路人身后继续走,眼目始终闪躲低垂。接下来的路途中没有再出现前来打搅他的人,所有人都视他作空气;远方休憩的巨龙也对他不理不睬,好似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微不足道。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他,关心他,就像故乡的村民一样,每个人都对他投以漠然的眼神。但是,这样就很好。
他想,他一定是被什么人给选中了。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份荣耀,但或许是种幸运。
带路的男人之后没再说话。二人在沉默中沿逶迤的山路攀上峰顶。在一座宫殿前,莫伊宁驻足停留,目光示意他进去。
不过,促使他停滞不前的,并不是领路人的举动。就在这一刻,他的意识清醒过来,脑子里始终闪现不定的嘈杂老人声,终于如退潮的海水般隐匿而去了。看来这就是终点,他不禁抬起头,痴迷地瞻望着身前这座有史以来他所见过的最恢宏、最壮美瑰丽的宫殿,心底却翻滚起比之前更深的疑惑。
“快进去吧。两位龙王大人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呢。”引路人的声音,戳醒了他的白日梦。“对了,问了好几遍你都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愣了一会儿,皱眉摸索,数秒钟后,蠕动的薄唇颤抖出一个音节,“……T。”
“你说什么?”莫伊宁好像没听清,凑近脑袋再一次问。
“是的。”带着像是要让自己也对此信服的肯定,他用力点了点头,无比清晰地回答道,“我叫T。”
CCVII
两腿展开形如簸箕,一身放松地瘫坐在火龙亚尔维斯宽广的脊背上,派斯捷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才刚到达战场没几分钟,他就有些困了。拿手背揉掉因哈欠流出的眼泪,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离午饭时间至少过去了一个钟头。就在他怀念起府邸里的山珍海味时,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像是在响应他的不满。眼下,不仅错过了一顿正餐,晚饭恐怕也不见着落,派斯捷不禁对自己嗷嗷待哺的胃深感同情,伸手摸了一摸,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他已经做好要滞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敌人军队死磕到底的准备,但他从未想到过,这片冰原的敌人,竟然没有迎战的勇气,一瞬间就逃匿得无形无踪,胆子简直比见了狼的羊群还小。
这次针对济伽王势力的讨伐行动,由于已经确定了敌军盘踞的地点,因此龙王没有派遣密探。他们动员了九名龙术士和九头契约龙参与到这项任务,不止如此,还用二十头龙组成一支精锐的龙族部队——海龙卡缪斯,火龙费扬斯,海龙俄彼斯,火龙翁忒斯,海龙库莱斯,火龙纽因斯,海龙克拉密斯,火龙阿布诺斯,海龙泰雷斯,火龙爱萨斯,海龙莫修斯,火龙福柏斯,海龙薇尔丝,火龙里欧斯,海龙法比丝,火龙黛安纳,海龙露雪纳,火龙夏纳,海龙缇纳,海龙玛纳——都是龙族正值青壮年的生力军。白罗加与卡缪斯,分别统率着两支队伍。理论上来说,这阵容一定能把圈地为王的济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不全军覆没也得扒一层皮。也许正是考虑到对手的强大,这群异族作出了一个审时度势的决定。
在派斯捷眼前,八头身披巨鳞的雄龙冲破天幕中的绚烂极光,飞快地滑翔过来,聚集在亚尔维斯周围。他们巨齿如箭,钩爪如矛,身躯如盾,双翼扇动的飓风,足以吹乱派斯捷额前茄子皮一般飘荡的头发。他立刻伸出双手整理发型,把脱缰的刘海聚拢起来,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外表体面的绅士,还动作浮夸地催促亚尔维斯靠边避让,不要被他们撞到。
这八头龙是龙族讨伐队的成员,职责是搜寻敌军的下落。结束侦查后,他们飞回集合点,与众人分享探索到的情况。
“你们回来了。”身为队长的卡缪斯焦急地询问道,“情况怎么样?”
“一无所获。”克拉密斯向他汇报,“一个灰色怪物都没瞧见。”
“怎么会?”
“卡缪斯,不是我帮异族说话,那群家伙实在太有效率了。”翁忒斯作出补充,口气中含着强烈的鄙夷,“我们已经把整块大陆都转了一圈。冰原上一个敌人都没留下,撤得干干净净。”
岂止是有效率,简直快到令人咂舌。听到这样的解释,在集合地等候消息的队伍里,顿时响起阵阵嘘声。众人不得不对异族大军撤退速度之迅捷感到叹服。
“太不可思议了。”德文斯惊呼,“我们来迟了?”
“我们已经用全速赶了过来,路上可没有半分延误。”丁尼斯也不禁感到奇怪。
“显然,敌人早就注意到我们的动向了。”费扬斯泄气地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群家伙的掌握中!”
这话在人群间掀起一阵波澜。不仅在场的龙族,连一边的龙术士们都愣住了。众人目光惊疑,脸色煞白,左顾右盼。白罗加双手抱胸,低声冷笑;柏伦格抚摸下颌,轻抿起红如苹果皮的嘴唇;柯罗岑合上了他正在阅读的《列那狐》的诗歌;休利叶握紧手中的测压仪;杰诺特抽搐着烧蚀的半边脸;派斯捷捏了下鼻翼;耶莲娜停止搓手呵气的动作。背光的阴影中,苏洛目光微闪,低垂着眉眼,有意远离众人。身下的许普斯沉默如石,深蓝的眼眸凝着冰雪,面部表情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漠。离他们百米距离,一双紫薇花般的美眸,默默注视着一切。
“难道是什么人泄露军机……”俄彼斯伸长脖颈,四下张望。
“不要瞎猜!”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刻,卡缪斯用严厉的高吼压下周围细碎的讨论声,把局面稳住,“恐怕敌人的侦察兵在我们抵达前先发现了我们。”他镇定地说,“在王的身边,一定有那样的家伙,能够看清千里之外的东西。否则这片领地的主人,根本不可能完美抵御入侵的外敌,偏安苟存那么久。”
“如果是这样的话,敌人会如此迅速地全体撤离,也就不足为奇了。”结合实际情况,希赛勒斯抛出了一个大胆而合理的猜测,“我想济伽王一定掂量了敌我之间的实力,权衡利弊后,觉得与我们正面交锋没有好结果,才作出撤军的决定。”
“我猜也是。”菲拉斯语调严肃,“所以我们才会扑了个空。”
“那么现在最可疑的,就是天上的那个大洞了吧。”丹纳不由挑动眉眼,赤色尖瞳对上高空中的那个异物,拔高声音说道。
茫茫冰原,风雪萧萧,天寒地冻,人畜绝迹。听闻龙族来袭,济伽的子民匆忙撤离,给远征的讨伐军留下一座又一座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冰雕圆屋。天空中,漂浮着一个宛如黑洞的物体,形状近似正圆,离地面大约千米。在铺满极光的巨幕中,那圆形的空洞非常显眼,仿佛天空破裂的伤口,面积那么大,好像在夸耀自身,骄傲地展示给敌人看。异族大部队躲藏的地方,只可能是那里了。
如此超脱常理的巨型空洞,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它是人为创造出来的,还是大自然的杰作,不管哪种情况,它一定不是个能轻易涉足的空间。众人觉得很惊奇,纷纷研究起这个漂浮在高空的敌军庇护所。
“那个大裂口,就是被称作‘缓冲地带’的地方。”吉芙纳沉声说道。曾经为了营救被济伽王掳去的卢奎莎,她与苏洛、阿尔斐杰洛一同追寻到这片陌生的冰封大陆。吉芙纳比在场大多数人更熟悉这里的情况,如今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科普的任务,“那上面有层雷压聚集的防护罩,阻挡着视线,任何人都无法向内窥探。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我敢肯定,敌军一定躲在那个地方。”
“哇噢,居然挤在一个黑乎乎的洞里面,也不嫌闷得慌。”亚尔维斯粗长的脖子扭向高空,一面挤眉弄眼拼命朝里面探望,一面向吉芙纳提问,“那个洞能容纳多少人?”
“济伽统率的军队数量约在四千到六千的范围,既然全部都涵盖进去了……”
“哼,算他们识相。”马西斯急躁地打断她,发出轻蔑的鼻息,不屑地嘶吼起来,“大约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吧?”
“——听我说,敌人是在自寻死路。”
周围突然扬起了一阵相当自信的男人声音,并有节奏缓慢但响亮的双掌拍打声相伴随。大家的目光立刻朝作出这一举动的白罗加看去。
白罗加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倨傲和几分不屑睥睨四方。他早已猜出这群人叽叽喳喳讨论半天得出的结论,但他一直没有发声。现在,他用掌声吸引这群庸众,提醒他们欣赏他的表演。这是白罗加大放光彩的时刻。他作为龙王钦定的领军者,能全权指挥九名龙术士,而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向同伴展示自我的机会。
“所谓的‘缓冲地带’,充其量也就是个浮在天上的洞穴罢了。仓皇奔逃到那种地方,就跟往死胡同里钻没什么区别。无路可退的敌人,现在只是一群作茧自缚、任由我方屠宰的老鼠。只要攻破那道贴附在‘缓冲地带’表面的能量膜,把大洞整个破坏掉,就能把里面的敌人全部消灭!”
白罗加结束了激情的畅想,另一名队长卡缪斯扭过头,对上他满是自负的双眼。
“那么,是直接以火力进行压制吗?”
“正是如此。要想把那个足以藏纳数千名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巨大空洞彻底毁掉,当然得拿出最强悍最猛烈的攻势。这不仅要全体龙术士齐心协力,你们龙族也必须倾力配合。”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所有人听你指挥?”阿布诺斯质疑道。
“喂,虽然你是讨伐队的头领,可也只能制约龙术士的部分啊。”泰雷斯边说边看向队长,“我们龙族部队用不着听你调遣。”
“还没开打就先闹起来,这样可不行啊。会被敌人钻空子的。”希赛勒斯试图调解。
“你怎么说?”白罗加丝毫不理会旁人,锐利如豹的双眼始终盯着卡缪斯沉思的脸庞。
“我明白了。”卡缪斯微微沉眸,思索片刻,终于一口答应。虽然对白罗加越权指挥的行为有所不满,这头性格沉稳的海龙还是决定让理智占据上风。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联手抗击敌人更重要。待他日胜利了,再与这傲慢自大的人类算账。“那就找一个适当的位置,发动进攻吧!”
缓冲地带本应该是一个立体球形,但其大部分区域,都隐秘在肉眼不可见的异界空间里。从外部看,只有一个半径百米余的横截面非常突兀地拦在半空,好像要把苍穹一劈为二。裂口表面的能量薄膜浮动着浅而易见的蓝白光晕,内侧的深度却无法估量,外面的人既看不到任何物体也找不到敌人的身影。蓝光保持耀眼的亮度,粼粼闪烁,证明那道防护层如今正在运转,由神秘的铺设者供给能量。讨伐队若想赢得这场战争,必须从外面把它摧毁。
腾越而起的龙群飞向高空,停留的位置与大空洞的横截面保持平视。无法窥见侧面的话,就只能从正面进行强攻。为了让接下来的攻击充分喷射到防护层的每一个角落,近三十头龙叠罗汉一般分列成三排,依次展开,面向目标。
“能集合全员的战斗,好久没经历过了呢。”休利叶左手捧着测压仪,右手捏住希赛勒斯背脊的一块鳞片,俯身蹲下,压低重心,谨慎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心情真奇妙,既兴奋又有些忐忑。”
“全员?”在他左侧的派斯捷听到这话,立刻用充满怨念的嘀咕声提出异议,“你是不是不会数数?”
“哎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毕竟做过首席……”轻而易举就误解了友人抱怨的方向,休利叶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的气氛。“乔贞和阿尔斐杰洛不能参战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嘛。”
“白痴,我说的不是他们!”
“哎?”
拔高的声音,在瞬间抹消,空留回声撞击着空气。从来不会朝旁人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派斯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把尚未说完的话吞回肚里。他感到余光中不仅休利叶在瞥视他,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甚至连耶莲娜也……
派斯捷不敢去证实,只觉得无地自容,羞愧的情绪使大半张脸在霎时间涨红。他面露歉意地朝休利叶看了看,弯起一个惭愧的笑容,却看起来比不笑还要难看。
耶莲娜默默低头,垂下眼帘,诧异于自己竟会去留意派斯捷的心情。额前刘海碎碎地落在睫毛上,给她白皙光滑的面颊涂抹出一层迷离的光影。她坐在从者丹纳镶满闪耀密鳞的背部,身体被阵阵暖流所包围。那是散发自雌火龙躯体内部的热浪。它残留在空气当中的热度足够温暖,隐隐带着微弱的灼烫,能让接触到它的人感到顷刻间充满了力量。耶莲娜比一般人更怕冷,但有丹纳的体温抚慰着,连极地的酷寒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耐了。她将修长的法杖横放于双膝之上,两手握紧,收回窥视的目光,提醒自己专注战事,不要瞎想。
“我们能赢的。没有人会白白牺牲。”休利叶将轻柔而坚定的鼓励声传达给身旁的友人。经过派斯捷的这通胡闹,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对方内心真正无法释怀的,是那些生命流逝的战友。
不过,派斯捷的多愁善感,在白罗加看来完全是一种伪善的作秀。他对于被达斯机械兽人族杀死的那些同僚没有任何眷念的情绪。会断送性命在敌人手里,只因他们力量太弱小,白罗加可没有时间去惋惜一群废物,他唯一关心的,只有龙王托付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那个空缺人选的宝座正在向他招手。如果能在这次战役中取得胜利,带领讨伐队拿下济伽,就再也没有什么搪塞的借口能让龙王不晋封他为首席了。
“不要再说废话,集中精神!”胜利的预感使白罗加胸中荡起激昂的情绪。他的菲拉斯停在最高的位置,使他能睥睨全部的队员。他微仰颈脖,目光居高临下,面对前方的黑洞,强势地向众人宣布他的愿望,“生擒济伽!全歼济伽的部队!”
临战的紧迫感让所有人身躯一震。闪光的魔法弹,雄浑的龙息,能量饱满的神杖,都开始运作。
白罗加抬起右手,用力挥下,“开火——”
CCVIII
一个坐落于半山腰的屋子。
木质结构的屋内,所有的陈设物都非常简单,充满了自然纯朴的气息,与屋主本身的气质有些相近。
风掠过木屋支脚下浅黑色的影子,呼啸盘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高耸的山脉接受阳光慷慨的赐福,使覆盖表面的植物得以舒适生长,呈现出一张郁郁葱葱的画卷。龙王的魔法给予卡塔特最大的馈礼便是温暖宜人、四季如春的气候。除了山风比较迅疾和狂野,一点也没显示出高山气候应有的寒冷。
靠窗的单人床上,仰躺着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年,一双紫眸霍然睁开,凌厉地看向天花板。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似乎暴露了他整夜都没睡好的事实,却掩饰不了那年轻精壮的体魄中蕴含着的充沛活力。麻利地翻身坐起,一头紫发笔直而下,随意地垂落在肩膀。青年掏出一根发绳,在脑后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
状态不算太差。除了眼皮略有点干涩的感觉,其他地方都很好。T抖擞起精神,下了床。他用了三天时间和高原反应作抗争,如今,终于能保证下地走路时不再大喘气,也不会腿脚发软摇摇晃晃了。
这个美如仙境的天上世界,空气清新,环境安宁,没有喧嚣,没有凡尘的污秽与浑浊,如果排除它致命的低氧缺陷,几乎是个完美的宜居地。三天前,他在龙神殿见到了这里管事的老人。他虽然状态萎靡,却仍记得他们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面对那两位庄严如同神明的老者,他失却了言语。那绝对是令人终生难忘的一次谈话,而他居然对它们深信不疑。
初来的头两天,T根本无法忍受密度稀薄的大气对他发动的折磨,活动范围仅限宿舍,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当他的身体逐渐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后,一个自称奥诺马伊斯的中年男人敲响了他宿舍的门,让他第二天早晨六点准时出现在训练场。
与此同时,他被分配到一套崭新的银铠,和一把没有剑鞘的铁剑。铠甲由一整块厚重的铁皮制成,表面镀上了一层银,比一般的皮甲或锁子甲坚固得多,也更难穿戴,要让它在身上贴服,得花费不少时间和耐性。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挂在床头的木架上。佩剑看起来朴实无华,其硬度却高过纯铁,不知里面掺杂了别的什么金属。剑身修长锋利,剑柄雕刻精美。他从没用过如此趁手的兵器。
“龙之腹”成片的低矮宿舍楼专为守护者建造,T尽管仍只是一名训练生,也已经具有居住的资格。宿舍是单人间,一目了然的一室户型,带独立盥洗室。室内宽敞明亮,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这些天,除了送餐的守护者,没有别的人串门。但这无人打扰的时光却让T倍感心安。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外面的光照太刺眼,连窗帘都无法遮挡阳光的突入,让人总睡不好觉。
为了遵守与那位剑术老师的约定,T前一夜早早打理完洗漱工作,爬上舒适柔软的羽绒床,盖好被子闭上眼。
但是,随着时间的临近,他的呼吸再次紧张起来。完全矛盾的兴奋感和逃避感在体内交战,令他整夜失眠。他盯着毫无变化的天色,心想再不睡第二天肯定没力气训练了。他强逼自己入眠,最终却只是让大脑越来越清醒。
宿舍楼区域内有一个面向守护者群体开放的食堂,但现在时间尚早,还没开始供应早餐,T便从自己的私房食库里取出两只面包充饥止饿。为了照顾新人饱受高原反应折磨的身体,T这三天的饭食全交由瑟兰崔斯长老委派的莫伊宁给他送来。他胃口不好,莫伊宁又总是很快取走餐具,他就把一些没吃完的食物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他的食库还只是一个木盒子的规模,将来如果条件允许,T希望将这间宿舍改造成更为理想的房型,分离出一个小房间用作储粮室。
填饱肚子后,T身着便服,空手出了门——现在,还没到装备那铠甲和宝剑的时候。山与山之间的道路纵横交错,架在云海之上,如同蜘蛛结下的丝网。T要去“龙之腹”另一侧的训练场,却逐渐迷失方向。这会儿其他人应该还处在沉睡之中,寂静的卡塔特好像只有T一个人。他无法向人求助,性格决定了他即使见到有人经过也不会上去求助。当他终于找到奥诺马伊斯所指的那座训练场,他已经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山路间七弯八拐了半个小时。
站在最外沿的围墙往内看,T愕然发现,奥诺马伊斯早就在那里了。他孤身一人,打着赤膊,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盘腿坐在地上,手拿一只小而精致的酒盏,腿边放着一只酒壶,正在对天饮酒。他喝得很慢,每啜下一小口,都要等上一段时间,深邃的目光远眺天边,似乎全然没发现周围有人靠近。
耸立在训练场外的高大塔楼镶刻着用于报时的日晷雕像,显示此刻的时间离五点还差少许。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了,T不禁有些后悔。好在奥诺马伊斯正想着心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T打算就这么偷偷溜走。
“来都来了,何必再走呢?”
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及时响起,清晰得没有一丝醉意。
T在瞬时僵住脚步,片刻的犹豫后,从墙外走了进来。当两人四目相汇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埋怨自己的大意了。
“我说你啊,该不会连早饭都没吃就来了吧?”奥诺马伊斯关切地询问起这个比规定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到场的学生,眼睛却依然望着天空。
“我随便吃了点。倒是您……”T的话音顿在这里,没再说下去。
“没什么,喝点酒而已。”独酌的男子摇摇头,语气平淡地回答,往浅浅的酒碟里咪了一口。
大清早喝酒?还是他根本没睡,像自己一样?T的眼珠里不禁透出疑问。如果这儿的天空挂着月亮,或许会更有意境,不失为一个欣赏风景的好地方吧。可是,这里永远只有太阳。
这名独自饮酒的龙族男子,究竟在怀念着什么呢?看他面容忧郁的侧脸,魂不守舍的表情,似乎在思念、或祭奠什么人?可能是亲人,也可能是好友,而那个人一定不在了。T太熟悉那种表情。那种自己关心的人被夺走的表情。他就曾夺走过这样的生命。
虽然心底思绪翻涌,但他只言片语都没有说,安静地陪在一边,张望着四周的风景。
新弟子寡言、冷淡的性子,并没有让奥诺马伊斯感到不满。事实上,他恰恰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好让他思念亡友。
“不开始吗?”大约一分钟后,T终于忍不住寂寞,发问了。
“还没到时间。”奥诺马伊斯望向天空的眼神黯淡无波,“你如果觉得闷,就四处转转去吧。记得六点回来。”
“我还以为……”
“怎么了,莫非你以为早点开始就可以早点结束吗?会有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点。”
“对不起。”
T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好像认定自己做了错事。终于,奥诺马伊斯偏转视线,朝道歉的青年看过去。
他很年轻,脸上带着正在消褪的稚气,五官清秀分明,是个能令女性过目不忘的青年。他留着一头不长不短稍微过肩的紫发,扎一截短如兔尾的小辫子在脑后,与头发同色系但是略深的眼睛犹如两粒紫葡萄,给人沉稳幽深的感觉,颜色若再鲜亮出挑一些,就能让人联想到紫罗兰。
这熟悉的色彩,使奥诺马伊斯想起了阿尔斐杰洛那双永远自信的眼睛。一个弟子离开了他的世界,世界又给他带来另一个弟子。
不过,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卡塔特二代首席龙术士大人那种扎根到骨髓里的傲慢。从T天生携带的气质中,奥诺马伊斯能感受到这一点。
“也没有道歉的必要吧。”这么说着,他把酒盏轻放在地上,摸了摸下巴。
“我想我要是来得早一点,这里应该不会有别的人。”T的态度相当老实,眼睛几乎不敢与身前威严的长者对视,“如果打扰到您……”
“你不擅长跟人相处吧?”看到他紧张的反应,奥诺马伊斯不禁抿唇轻笑,“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对吗?”
T一时没有说话,略略皱眉,似乎在纠结如何回答。“真的很抱歉。”他最终说,“我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
奥诺马伊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十秒钟。T没有再说话,头一直低着,表情淡漠不似真人。虽然那冷冰冰的面庞使他在任何群体中间都显得格格不入,但那双紫色的眼睛却是聚着神的,给人充满活力的印象。即使目光漫无目的地朝别处飘着,眼眸深处也是有光的。感觉这本该是个蓬勃向上、对生活充满希望的青年应有的眼神,却偏偏长错了人脸,被按在这样一个阴郁消沉的年轻人身上。
不过,奥诺马伊斯并不打算进一步窥探他的心理。毕竟,在不满二十岁、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就被强行生拉硬拽,剥离原有的生活轨迹,去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冷漠来武装自己。不止眼前的青年,许多和他同样命运的守护者,刚来到山上时也都是差不多的消沉样子。他们困惑于突如其来被强加在身上的使命,进而抵触卡塔特的一切。要让他们接纳新的生活,习惯新的生活模式,起码得花上几周或几个月的时间,有些人甚至要好几年才能适应。奥诺马伊斯已经接触过太多对前路感到迷茫的学生。身为长者和老师,他不仅要传授他们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的武艺,还必须用循循善诱的方式辅以心理疏导,好保证他们接下来与龙族休戚相关的人生尽快走上正轨。实际上,他倒觉得眼前这个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的青年会有如此平静的反应,简直有点反常到不合情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吗?”奥诺马伊斯起身来到弟子面前,目光正视那双紫色的眼眸。
T没有马上回应,只是用虔诚的眼神,凝视着这名即将成为自己师傅的龙族男子。“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拜师学艺。”
“你该明白,我指的不止这个。”人形海龙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族长给你安排的工作是什么?回答我。”
“用尽自己的力量,保卫龙族。”T似懂非懂地回答,“而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必须学习,接受训练。”
“似乎很安于现状啊。”
“待在这儿,不会比我以前过得差。”
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奥诺马伊斯意料。T的声音毫无半分颤动,脸上更是连一点犹豫或动摇的表情都没有。即使面对面,奥诺马伊斯都难以从那张裹挟着冰冷面具的脸庞捕捉到任何有助于判断的信息。这使他不得不放弃盘问弟子不愿明言的事。
“行了,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他朝武器库的方向指了一指,示意T过去拿剑。
“老师?”
“既然你那么迫切地想要履行自己的职责,那就快点成长起来吧!到那边的武器库,取两把训练木剑。”一瞬间,奥诺马伊斯露出严师般苛刻的表情,却又在顷刻间瓦解了。他喝下最后一口残酒,捡起地上的酒壶别在腰间,短促地朝弟子笑了笑。“我回去放这个。很快过来。”话音落下,立刻化身为一头巨大的海龙。
那不露痕迹的浅笑,让人心暖。向着奥诺马伊斯远去的身影,T看了很久,目光痴迷,充满了敬仰。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只是一片随波逐流的浮叶,没有主宰江河涌动方向的力量。他对前路不明的人生充满了不安,却又用强装的冷漠和早熟,把这份不安极力地掩饰起来。不过,或许就是这一刻,他开始对自己在卡塔特的生活,有了一丝期盼。
CCIX
“今天依旧是老样子吗?”询问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极深的郁闷。
休利叶坐在雪地上,把手伸向近处的火堆,慢慢靠过去。他不断翻动手心手背,隔着小段距离,让火炙烤自己冻僵发白的双手。火焰吐出的热量,化解了些许寒意,给予他烦闷焦躁的心灵一丝安慰。他转过身来,想听听派斯捷有什么看法,却见那个家伙用屁股对着自己,正专心致志地堆一个雪人。身体和头部的塑造已经完成,为了给雪人装点上足够合适的眼睛,派斯捷甚至拆下了两颗上衣纽扣。看他搭建雪人的认真劲头,好像在完成一件至高无上的艺术品,休利叶只觉得无奈。他叹了口气,撇下这个自娱自乐的笨蛋。
“还是那样,没有任何变化。”一个谦逊的声音回答了休利叶。柏伦格对他摇了摇头,沉下眼眸,掩住满脸的无可奈何,“藏身在那个地方的敌人啊,好像在说‘不必顾忌,有本事攻进来的话,就请便吧’!”
“哎,就是这样才气人!有力却使不出!”休利叶的叹息声,已经从郁闷转化为十足的抱怨了。
聚居在这片冰原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悄无声息地融入那巨大的裂口,神秘般地消失在追猎者们眼前,已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以消灭济伽王势力为终极目标的任务,由于这个原因,至今没有半点进展。讨伐队不得不暂缓攻势,借用了几间敌人留下的冰屋子暂住下来。每天他们都会发动几轮进攻,尝试对“缓冲地带”的保护膜进行突破,但每次都是在做无用功。无论使上多么厉害的招数,那散发着蓝光的防护罩始终不见半点损伤,静默地横立在高空,简直让人怀疑敌人是不是躲在那里。
毫无对策的龙术士们,在寒冷中消磨时间。休利叶、柏伦格、耶莲娜、卢奎莎四人坐成一圈,挨着篝火取暖;派斯捷在不远处堆雪人;柯罗岑躲在屋里读书;苏洛离得稍远,靠着冰壁,一副万事与自己无关的冷淡;杰诺特出去搜集食物;九头契约龙在各地巡逻。进攻的任务,暂且交给龙族小队。
派斯捷的雪人即将大功告成。他特地从一个空屋子里找出两把扫帚插|进大雪球,充当雪人的手。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工。他用手在雪人头部的雪团里画一道弧形,让它作出微笑的样子。
突然,高空中迸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接着,激烈的轰鸣响彻万里雪原,犹如晴空中遽然落下一道雷,令人猝不及防。璀璨的火花在夜幕中盛开,燃烧的龙炎烈焰,激荡的海浪洪流,随爆炸声四散飞溅。
恰巧这时,派斯捷在给雪人画嘴,结果被那巨响一惊,手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笔直的线条倾斜着角度飞出去,画歪了的嘴巴呈现出十分滑稽的模样。
“我靠,搞什么鬼!吓死人了!”
眼看用心创造的杰作毁于一旦,派斯捷恼怒地抬起头,朝高空望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新一轮的轰炸又开始了。巨龙们从四面八方围住“缓冲地带”的出入口。白罗加和菲拉斯也加入了他们,坚持不懈地对目标狂轰滥炸。
但是,当刺眼的光亮褪尽,轰鸣声趋于平静后,雪原上抬头仰望的人们发现,那道防护罩依然毫不动摇,冷傲地面向企图攻破它的敌人,炫耀自己的存在。
“还是那样,没有一点效果啊……”喃喃自语的休利叶,苦闷地拉扯着额头的发带。
足以撕裂天际的龙息,全方位地喷射在裂口表面,来势凶猛,让人感觉不可抵挡,但却在接触防护膜的瞬间,尽数化为了尘埃。无论是鲜红的龙火,碧蓝的波涛,都在薄膜的蓝晕中褪去颜色,最终消融了能量。
这样诡异的现象,如今已无法震撼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了。因为不管展开多么猛烈的攻势,不管用什么方式去击打,都是一样的结果。任何碰触到“缓冲地带”的能量波,包括龙息、魔导弹,最终都会消散。换而言之,敌人赖以生存的那个东西,能吸收任何形式的能量。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屏蔽空间魔法。讨伐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因为对它无计可施而恨得牙痒痒。
魔法不起作用,就连龙息也攻不破那道横亘在眼前的天险。白罗加紧咬下唇,目光憎恨地望着那圆形的裂口,仿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那薄膜还只是最外层的第一道防御,里面还有几千个机械士兵,还有济伽王……
身为龙族部队领头者的卡缪斯,组织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他根据部下们龙息恢复时长的不同,制定先后顺序,保证喷射不留下空白时间。
这群龙里,玛纳的血统只能算下游。出身低微、年纪轻轻的她,力量和战斗经验都很有限。连续的进攻让她感到疲累,体力在无形中一点点透支,尽管如此,她却一直坚持,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次参加的战役中留下良好表现。海水的辉光映照着她不屈的面孔,玛纳神色坚定地注视前方,骄傲的头颅始终没有低下。
二十头巨龙轮番上阵,前一阵吐息刚停歇不久,后一阵便迫不及待地席卷而来。红与蓝的能量团在空中交相辉映,绽放出炫亮的光彩。火山喷发般的巨响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和往常一样,又是一成不变的强攻啊。”说出这番嫌恶话语的男子,与兢兢业业的讨伐队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身为济伽麾下的一员大将,澈尔兴致勃勃地来到前线,近距离观摩敌军的攻击态势。他的人类身体,与飘荡在周围的行星碎石一样,悬于缓冲地带的空间之中,蓝紫色的眼眸,厌恶地望向墙外的敌人。
将军身前薄如玻璃的防护罩,汲取自济伽王的力量凝聚起来,是他一手缔造的被称为“封印之墙”的雷压墙。济伽投放了巨量的雷压,以保证它夜以继日的运转。它紧紧粘附于“缓冲地带”的大裂口,接住了龙族一次次的进攻。无论威力多么强劲的能量波,只要一接触墙面,即刻都会像冰水一样融化,蒸发成气体消失。
受到不断击打的“封印之墙”,此刻正贪婪地吞噬着侵袭的能量,发出犹如小石子掉入河水一样的阵阵声响。由于墙的阻隔,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澈尔,但是澈尔却能清晰无碍地窥见外面的景象。这堵神奇的雷压墙,就好比一面镀膜的镜子。
“这群精力充沛的家伙,也太有毅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