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也冒昧地问你一下,”耶莲娜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一直没在你身边看见雅麦斯,你是让他待在了……”她用了个温和的词,“那个契约魔法阵里面了吗?”
是封印。荷雅门狄想。“必须如此。我不能让他出来妨碍我。我也不能让他……”她稍作沉吟,“让他和亚尔维斯以及他的其他朋友们碰面。”
耶莲娜做了个理解的表情,没有多问。“可问题是,”她说,“亚尔维斯有时候会和丹纳来我这儿。如果你刚好也在的话……”她看见荷雅门狄瞪大了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便索性和盘托出,“你还不知道吧,他俩结婚了,去年的事。我这儿也算他们的半个家。”
丹纳……和亚尔维斯?他们原来是那种关系?荷雅门狄的内心惊诧不已。
此前,她已经预想过很多有可能面临的困难和隐忧,担心耶莲娜会拒绝自己,或表面答应,背地里向龙族通风报信。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更致命的祸患等着她。亚尔维斯不仅和丹纳有着剪不断的夫妻关系,他更是雅麦斯的密友……
“你会介意吗?”耶莲娜问她,脸上露出了担忧。
“我……我不介意。”荷雅门狄勉强镇定了下来,“其实,我该感到抱歉才是。我让你为难了。你冒风险救助我,还要为我操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这没什么。”耶莲娜无所谓地笑笑,“你也是来得巧,他们半个多月前刚走,目前在派斯捷那里。五月的话,他们会回卡塔特住一阵,六月再回到我这里来,通常会提前几天到。”
“那我可以多待一阵子吗?我在萨格勒布有个朋友,我跟她说好了夏天以后再见。如果我太早回去的话,会叫人起疑的。”
她竟将自己的住地脱口而出。感受到她的信任,耶莲娜微微笑了。“当然可以。你可以安心住到五月份,到月中的时候再走也不迟。”
“不胜感激。”荷雅门狄朝她点了点头,“要打扰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会付房费的,还有每日的餐费。”
“房费我接受,餐费就不必了。等你没什么大问题了,我们可以轮流做饭。只是……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那张大部分时间都显得平静无波、十分淡然的脸庞,突然浮露出一丝细微的、让人几乎以为是看错了的红晕。“虽然丹纳和亚尔维斯这两个月暂时不会过来,但派斯捷可就不一定了。我早告诫过他的,别老是往我这里钻,可毕竟,腿长在他身上,我也说不准。他那人又倔强,又固执,我有时候也拿他没办法。”
荷雅门狄用三秒钟时间迅速消化了这段话中的信息量。“没事。他要是来了,我有把握能提前感知。我会自己跑路的,绝不给你添麻烦。”耶莲娜意外地没搭话。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们是在交往吗?”
“我也说不清这算不算交往。我觉得应该不算。这事儿有点复杂,该怎么说呢……”
“没关系,”荷雅门狄轻柔地说道,“这是你的私事。”
她对面的女人舒展眉头,淡淡地笑了。她也跟着微笑。在这初春时节,在这素净安宁的屋子里,似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悄然蔓延,令这个小小的空间,爱意融融。
LXVIII
- 十八年后 -
法国中|央高原的西南,延展出一片辽阔无垠的青翠平原,犹如大地母神亲手织就的绿绒毯。四月的春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伴着花草的芬香,正是户外活动的绝佳时节。
一场马球赛在翠绿的草坪上热烈展开,小球在空中优美地飞舞。众人后方,一座有着高耸的塔楼、尖俏的屋顶和精美的飞拱装饰的石砌建筑,以彰显其拥有者雄厚财力的姿态傲然矗立,它紧邻一条清晰见底的河流,四周被精心修剪的园林环绕,如同一位高大、静默的裁判,注视着策马奔腾的人们。
于一年前喜结连理的丹纳、亚尔维斯,虽然身份已发生改变,但他们的相处方式与从前并无二致,宛如世间最要好的伙伴。此刻,他们正驾着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草场上驰骋。六名年轻的侍从奉命陪玩,跑在他们的两侧。
丹纳以往鲜少参与这种游戏,挥动球棍的动作显得笨拙而生硬,试图截住那颗不断滚动的马球。龙族女性的力量能轻松胜过人类男子,但她太依赖于蛮劲,每次出击,总是被技艺精湛的侍从以灵巧的身手将球夺走。而与这些人有过多次交锋经验的亚尔维斯,早已习得了后发制人策略。只见他瞄准球的位置拍马前来,后仰的身体紧紧贴住马背,长而有劲的手臂尽全力向前延伸。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下,亚尔维斯奋力一勾,以一个近乎惊险的高难度动作,成功从那名领先的侍从手中抢下了马球,并将其打入了前方用两根木棍加一根横梁做成的球门。进球后,他加速冲刺了一小段,得意地回过头,向丹纳炫耀他的成果。他注意到,妻子虽然为他的胜利而面含微笑,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心不在焉,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输给我,不太开心啊?”亚尔维斯带着些许调皮的语气呼喊着,渴望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她,或至少能激起她的斗志。
在他眼中,那名无论何时何地都显得妩媚大方、热情而火辣的火龙族女性却轻轻摇头,勉强挤出一句回应,“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收紧马绳,追上丈夫。
亚尔维斯驱马返回她的身边。两人让马儿放慢速度,并肩而行。亚尔维斯一手牵过丹纳的缰绳,让她能更加靠近自己,确保自己的话在传入她耳中的同时能不被旁人听见。“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太适应,但这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展现出高贵、优雅的风范,模仿贵族们的言谈举止,学会他们那套从容、得体,又带些夸张的社交艺术,你就能掌握要领了,相信我。”
身后的几个侍从嬉笑着向他们靠近,示意他们继续。丹纳回头,以友好而轻松的口吻表示了婉拒,“你们尽情地玩儿吧!”她笑着摆手,随后把头偏向亚尔维斯,略带无奈地说,“我光是装出一副享受的模样,就已经累得够呛了。”
说话间,他们下了马,望着侍从们在场上奔驰。那些人沉浸在游戏的乐趣中,时而争抢,时而防守,场面刺激又生动。
“还是看别人打更有意思。”丹纳说。
亚尔维斯温柔地看向她,细心地为她掸去她肩头的一缕青草。
等到马儿和骑手们都累了,纷纷停下休息后,两人便骑着马缓缓返回城堡。等候在外面的仆人早已搭好了遮阳伞,准备了一小桌美味的糕点和饮品,供他们填饥解渴。
丹纳品尝着一块桃仁蛋糕。这样松软精致的蛋糕在卡塔特的宴会餐桌上也经常见,却很少见于耶莲娜的日常食谱。亚尔维斯和几个仆人嬉笑了几句后,回到她的身旁,看到她一脸惆怅,若有所思,不禁担心起来,“又在想你的主人啦。我就知道你的心在这儿,魂却飘走了。”他轻抚着她的手,语调既亲昵又带些责备,“我的好妻子,你的丈夫就在你身边,你就不能多分一点心思给他么?”
“我的丈夫有着他相识多年的朋友、熟人和玩伴,可是……”她微微一顿,晃了晃手中的一小块蛋糕,轻声叹息,那双满载思念的美目与丈夫的视线交汇,“你能想象吗?我主人虽然在她擅长的领域里无人能及,生活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糊涂虫。她烹饪食物,尤其是荤菜时,为了节省时间,基本都是用魔法催熟的!虽然也能吃,但味道实在是勉强。我常常要替她的胃感到可怜。”
亚尔维斯闻言,哑然失笑。妻子并非头一次分享她和耶莲娜的趣事,但他总是听不腻。他拍拍丹纳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夏天就能去看望她了,到时候给她多带点好吃的。派斯捷已经嚷嚷了好几次,说自从与你成婚后,我陪他的日子实在太少了。哎,我也想让我主人和你主人都满意啊,可世事总是难两全。”
“两位大人,要再来一些点心吗?”这时,一名长相甜美的女仆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蛋卷,恭敬地站在他们面前。她先看着丹纳,随后,又带着请示的表情望向她身边的男性。
亚尔维斯作为派斯捷的契约者,早在这儿的很多人还没有来此地工作前,就已经是领主的重要伙伴,大家对他的尊敬和喜爱自然是不言而喻。而他身边这位同样拥有着火热红发的美女,则是他去年刚结婚的妻子,众人也对她表现出应有的敬意。然而,这种尊重在丹纳看来总是带着一丝微妙。这里不是她的主场,她是作为客人,更准确地说,是作为亚尔维斯的家属暂住在这里的。因此,尽管大家都对她非常和善,可她内心深处的那抹疏离感却始终都难以挥去。
“你要吃吗,丹纳?”
“那就尝尝吧。”她并不饿,但为了不让丈夫难堪,便微笑着拿了一块。
“再给我夫人来点甜酒。”亚尔维斯说。
另一名腰杆笔挺的男仆及时拿来了水晶酒瓶和空酒杯,熟练地为她斟满。仆人们礼貌退下,丹纳优秀的听力还能捕捉到他们在低声赞叹她丈夫那令人艳羡的爱妻之情。她把目光放远,越过眼前的人物和景致,投向那些园林,那些草场,那些在午后阳光下闪着亮光的澹澹水面,以及那栋百米开外的宏伟城堡。尽管她与亚尔维斯从儿时就相识了,但她真正踏入这片位于皮洛朗斯以东数英里的吕尼基昂家族领地,亲眼目睹这座人造奇观和与之相称的自然美景的机会却相当寥寥。她想象着那些高塔、城墙,那些构筑这一切的石头背后的故事,心底涌起了无限的遐想与感慨。
吕尼基昂家族原本出身于骑士阶级,他们的祖先凭借与周边多个公国、伯国之间的领土争端崭露头角,建立起卓越的战功。这些军事功绩使他们在封君手中赢得了丰厚的土地,逐渐积累起足够的财富和资源,进而建立了自己的领地和城堡。通过不断地参与战争,保护领地和人民,以及在11世纪末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掠夺和瓜分而来的战果,吕尼基昂家族积累了极高的声望和影响力。趁封君因家族内战而势弱时,吕尼基昂家实现了阶级跃升,成为了拥有更高地位的贵族,这在当时权力分配和等级制度极为严格且稳定的大环境下是极为罕见的。即使有了伯爵的默许,吕尼基昂家族较低的门第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挑战,时刻面临着来自其他封臣和贵族的质疑与攻击,但家族内接连诞生了两代雄主,依靠自身的实力和智慧,成功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彰显家族不同于以往的身份,他们在原来的姓氏前加入了“de”这个尊称,并使用与封君极为相似、仅在配色上稍作变动的黑白奥克十字,作为家族的纹章。
历经祖父与父亲两代人的经营和扩张,这个原本仅作为图卢兹伯爵附庸的家族,已经拥有了约2000公顷的广阔领地。这片低洼地带的平原为农业生产提供了优越条件,也让领地上的800户家庭、3500口人得以安居。领地东北部起伏不平的浅丘,则是葡萄栽培和牛羊放牧的理想场所,为酒类与布匹贸易开辟了不俗商机。家族传到父亲这一代时进入鼎盛,拥有一座城堡和一座庄园,私兵百余人,12名配有战马、骑具和锁甲的骑兵侍从,其中两名是骑士,100名农民征召而得的步兵,其中20名负责看家护院,另有数十名随从和仆人精心打理着家族的日常生活。然而,就在整个家族如日中天之际,这位传奇的老族长却频繁地为自己常年征战、劳心劳身,生育能力受损而陷入伤感,人已近花甲之年,膝下却一直无儿无女。为了延续家族的血脉,守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基业,他只能从远亲中挑选了一个男孩——即派斯捷,继承自己。那一年,派斯捷刚满17岁。
在养父(现在应称为亲生父亲)的悉心教导下,派斯捷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学会了管理领地、处理政务等一系列作为一个合格领主所必备的技能。当他21岁时,父亲病逝,这份沉甸甸的家业便正式交到他的手中。在他的治理下,领地的治民突破5000,新开发的数个葡萄园、橄榄园和一家纺织厂使对外贸易量及赋税都得到了大幅提升,私人武装扩充至300人,建起了第二座庄园。领土面积虽未再扩张,但派斯捷也已满足于此了。他依然尊奉原来的封君为领主,而图卢兹伯爵也默许了他不称臣、不纳贡,只需尽一份边防的职责即可。朗格多克地处要冲,始终在法王与英格兰势力的拉锯中摇摆。大贵族们时而依附于法王,时而又倒向与隔壁阿基坦公国联姻的英王,而以吕尼基昂家族在内的一众小贵族的立场就显得尤为关键。13世纪上半叶,图卢兹伯国由于支持被教廷宣布为异端的清洁派教徒,遭到阿尔比十字军的征讨。在残酷的宗教迫害行动中,整个伯国几乎都被十字军攻陷,名存实亡,只有派斯捷的家族屡屡击退十字军,用实力维护了领地的完整。他在战争结束后,宣誓承认法王的权威,但也只是名义上的臣服,除了将家族纹章由奥克十字改成一圈小鸢尾花围绕着中间的大鸢尾花的图案外,领地内的行政、司法和军事权依旧不受国王控制,他们家也因此始终属于王室注册之外的“野生”贵族。同时,派斯捷还致力于将征税权牢牢掌控在手,不使财富外流,即使在其封君绝嗣、领土彻底并入法国王室后,吕尼基昂家族仍然能独善其身。他的手下虽没有像他曾经效忠的图卢兹伯爵那样拥有众多独立的封臣,但在他的领地内,民众已经在吕尼基昂家族的管辖下度过了两个世纪的悠长岁月,领地上的农民、工匠、商人,都对这位精明强干的领主青睐有加。他们享受着强大领主的庇护,同时也定期献上赋税,为派斯捷和他的家族提供衣食钱粮。
税收种类分为土地税、人头税、市场税和特定的商品税,吕尼基昂家族的现任族长将征税活动规定在农作物春天播种后、以及秋天收获后进行,一年两次。秋季税是人民一年中最主要的税收负担,主要以实物的形式——粮食、商品或牲畜——来缴纳,整个过程会持续数周乃至数月。人们需按照规定的时间到指定地点登记,上缴所需的物资。与繁重的秋季税相比,春季税的过程则较为简单,主要以货币的形式缴纳,时间在每年四月,往往一周就可以完成。派斯捷通常会排遣他的代理人——一名税务官,两名书记员和记录员,以及包括十多名由骑兵和步兵组成的护卫,和一些随行的厨师、仆人及维修人员在内的团队,前往各个村庄进行税款的征收和记录工作。当然,这只是通常的情况。对于这名极度自恋的男人来说,他非常享受能够亲自深入民众之中,挨家挨户地与子民们建立联系的过程。因此,他总是满怀热情地亲率着一队人马外出征税。今年也不例外。就在数日前的某个清晨,他天未亮就兴冲冲地领着队伍踏上了征途。
亚尔维斯和丹纳用完了点心,准备回城堡里去。派斯捷的府邸不仅有上至领主本人、下至各级管事、随从、佣人和客人们的房间以及他们夫妻两人的爱屋,此外,还设有图书室、棋牌室、宴会厅、祈祷室和武器库等诸多区域,既满足领主的需求,也可让他们有丰富多样的休闲方式来打发时间。
他们刚要进门,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紧接着是征税队伍归来的喧闹声,骑行在最前方的那个矮小身影在这对火龙族男女的眼中逐渐放大,他的身后跟着数名官员,由两匹马拉动的双轮货车被士兵保护在队伍中间,车上那四个大而长的木制宝箱看起来颇为沉重。派斯捷和手下满载而归,在行至城堡门口外的缓坡时让马停步,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紫褐色头发下,那双精气十足的淡蓝色眼眸向四周凛然扫视,虽然并未言语,但眼神中已显露出无上的喜悦。
“你猜,他是不是又做什么偷香窃玉的事了?”亚尔维斯抵着妻子的耳朵悄悄调侃道。丹纳则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
风尘仆仆的领主和他的官员、仆从们在其它房间里忙碌,趁这个空挡,两人一直待在棋牌室,沉浸于象棋对弈之中,桌边放着仆人送来的浆果果冻。大约一小时后,换了身居家装束的派斯捷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他的管家贝特朗。这会儿亚尔维斯刚好输了一局,正和丹纳打情骂俏耍小脾气,一看派斯捷过来了,似乎有话要说,两口子便立刻停止了拌嘴。
“我亲爱的朋友们,我要郑重地向你们宣布,今年的春季税征收工作完成得很圆满,使我得以能继续为龙王大人服务,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他张开双臂,大笑道,“想想,我是一个多么慷慨、忠诚,不计回报的男人啊。”
“我看你收获的不止是金银财宝吧?”亚尔维斯歪嘴一笑,斜睨着侃侃而谈的契约主人——他已经绕过二人的桌旁,坐到了稍高台阶上的主座,跷起了一个毫不庄重的二郎腿,“怕不是又看上了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或是磨坊主那腼腆可爱的女儿?”
“不,不,亚尔维斯,你这么说可真是失礼!”派斯捷连忙否认,“我早就改过自新,发誓不再四处留情了。我承认,我走到哪儿都备受欢迎,人们就像看到天使一样迎接我,对我的敬仰仅次于对天上的主,但是我仍然要告诉你,我不会再与任何一位姑娘纠缠不清了,哪怕这会令她们伤心欲绝,我也决不会。”
亚尔维斯笑了,和妻子对视,看到她面露愁容。他们深知派斯捷的性子,但这次他应该没撒谎,因为他已经有了要正式追求耶莲娜的想法,而这正是丹纳所担心的。
“我的心早已属于耶莲娜了。”果然,派斯捷深情地说道,“我这次得到了一块宝石,颜色特别稀奇,应该是含有某种银白色的金属,因而呈现出犹如薰衣草般的淡紫色,恰似她那双纯洁、迷人的眼睛。”他边说,边从腰间袋子中掏出一块未经雕琢的紫锂辉石,得意地向二人展示,接着,他扭头对管家吩咐道,“叫人细细打磨,镶嵌在手袋上,那种女士们用得上的随身小包。我要把它献给我的缪斯女神。”贝特朗应声点头,小心接过,但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留在原地听候派斯捷是否还有其它指示。派斯捷仰头想象着耶莲娜收到礼物后感激、欣喜的笑容,不禁让心里话脱口而出,“等你俩回了卡塔特,我去就找她。”
“这可不行啊。”丹纳下意识阻拦,“你答应过她的,不会随随便便打扰她的工作和生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瞧,我都能未卜先知了。”派斯捷自我夸耀着,耸了耸肩,“我当然会遵守对她的承诺,但你不能阻止我送礼物。”
一名记录员进来向派斯捷行礼,请他移驾到他平常办公的房间。他与另一些同事已经划分好了未来一年给卡塔特服役者们的薪资,准备了一个个袋子,确保每一笔款项都清晰无误。他恳请派斯捷查阅账目,但这位好客的领主不愿意离开他的龙族伙伴,便让他当场汇报。
“您今年的税金收入约为4万利弗尔。龙术士的薪酬安排已经妥善完成,仍然遵循旧例,单次任务的酬劳为200利弗尔,结合过去三年的数据看,全年的薪水支出预计在1200利弗尔到2000利弗尔之间,所有款项皆已分装完毕,随时都可发放。此外,对于卡塔特的各项供应开支,我们预计为1万利弗尔,其中食物占55%的预算,酒水占30%,修建工程占10%,剩余5%用于其它杂项支出。这是详细的账目清单。”记录员毕恭毕敬地呈上账本,请派斯捷过目。他之所以没有提及密探们的薪水,是因为这部分费用由卡塔特的另一位资助者——布鲁塞尔神厅的厅长沙卡西尔特承担,在场的几人都很清楚。
派斯捷接过账本。在他仔细翻阅时,一旁的亚尔维斯和丹纳都默不作声,以免打扰到他。派斯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属下的细致工作表示满意。他挥了挥手,示意记录员和管家可以离开了。
连着奔波了数日的领主把脑袋微微后仰,枕着椅背,目光深邃起来。近些年,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活动明显有所减少,龙术士和密探们的工作也比过去清闲了许多。他本应为相关开销的节省而感到高兴,可这一现象的成因却像是一个谜,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担忧。卡塔特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彻底消灭那些恶魔。他想着,一个人默默发神,耳边忽然传来龙族从者的声音。
“你们知道不,其实,龙神殿里的两位老人家,在人界也拥有自己的‘产业’呢。”
原本还在沉思中的派斯捷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耳朵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你说什么?噢,亚尔维斯,我可真是伤心了,你我相交数十载,不——一个多世纪了,你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瞒着我。快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亚尔维斯被他这么一说,不禁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是说,他们有时会想办法,到人界收取一些钱财。”
“那是怎样一回事呢?”丹纳也被勾动起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她只听长辈说过,在龙族与人类早年建交的那个时期,双方偶尔会进行一些贸易活动,但那已经是至少一两千年以前的事了。
她的丈夫开始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龙王他们不是会常常利用他们的冥想能力,强征一些人上来担任守护者,为我族添砖加瓦嘛。同样也是用这种方法,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通过冥想的方式远程操控一些人间的富翁、财主,甚至是一些国家的王公贵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奉上钱财和贡品。通常这个时候,他们会派长老把这些财货收取回来。像冈督伊斯长老,赛克斯图斯长老,努美索尼斯长老,还有已故的康德奈斯长老,”他说到这里,眼神中透出一丝敬意,“他们都有做过的。你们也明白,这种差事不太能交给守护者办,长老们总是亲力亲为。他们回来时,会用魔法把所有东西藏在一个肉眼无法看到的袖珍次元空间,所以,一直都没什么人知道这个秘密。大家只以为他们每次外出都是去执行催眠的任务。”
对于卡塔特的大多数民众而言,魔导团的长老们下凡,通常会被认为是执行族长的特殊命令,如给人洗脑,确保龙族的机密不被泄露。当那些为龙族效力的密探因工伤或牺牲而需要处理善后事宜时,就必须让精通催眠术的专家出面,安抚当事人的家属、朋友和同乡的邻居。但大家不知道的是,长老们的职责远不止于此,为龙王下界敛财也是他们的一项重要且高度机密的任务。毕竟,卡塔特如此众多的人员开销,也不能仅靠派斯捷和沙卡西尔特两人来承担,龙王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办法。现在,经由亚尔维斯之口,这个族中秘事被派斯捷和丹纳所知晓,两人都感到很神奇。
“你一定是听雅麦斯说的。”丹纳说。
的确如此。他心想。这个事情只有族内极少数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知道。雅麦斯当然知道。在他渐渐将亚尔维斯视为知己后,有一次他偷偷告诉了他这个秘密。“哎呀我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啊。这事儿不怎么光彩,族长可不想让大家议论!”亚尔维斯一想到朋友让自己保密的嘱托,突然紧张又尴尬地低呼起来。
派斯捷将从者冒冒失失的举动视为空气,自顾自地嘟囔着,屁股在位子上挪了挪。“早知道他们有这样的经济来源,我就不用每年付出那么多了啊!”
“这些钱不过是饶头,只能当作贴补之用,”亚尔维斯立马争辩道,“你跟沙卡西尔特虽然包揽了卡塔特大部分的开销,但总有些地方需要龙王他们自己解决。他们弄来的这些钱,可不能完全替代你贡献的那部分。”
“哎,我就知道,你还是最护着你的族人和族群。”派斯捷嘴角一撇,犯起了嘀咕,“世人都以为是你追随着我,其实啊,是我被你套牢了!”
“咱俩谁跟谁啊,还用得着分你我吗?虽然你有时会被外界误解,但我还能不清楚你的为人?在我看来,你是这世上最伟大、最高尚,最可靠的存在。即便在我族最艰难的时刻,你也从未放弃过对誓言的守护。”
“听听,丹纳,你丈夫就知道拿漂亮话哄我。多亏他是头龙。他要是个人类,用这本领去忽悠人儿姑娘家,保证一忽悠一个准。”
“就算真是那样,那也是跟着你耳濡目染才学坏的。”
迎着妻子和主人满是无奈的目光,亚尔维斯也不禁被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肉麻话逗乐了,捧起腹来,嘎嘎乱笑了一阵。但很快,他的笑声就停止了。随着双颊的笑容逐渐凝固,他那张俊朗白净的面庞忽然被一种不符合他性格的深沉情绪所笼罩了。
谁都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下落不明的挚友雅麦斯。因此,谁都没有率先打破这份沉默。亚尔维斯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枚被白棋围困、无法逃脱的黑色国王,原本鲜亮的红眸此刻显得像乌云遮蔽的夜空一样晦暗。“他现在在哪儿呢,都那么多年了……费扬斯、翁忒斯他们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的嗓音低哑,颓废而又忧愁。
丹纳担忧地看着他,随后又求助般地望向派斯捷,希望这个伶牙俐齿、善于活跃气氛的男人能说点什么来缓和这份沉重。
派斯捷叹了口气,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哪能说什么。这可不是我先提起的啊。”他和亚尔维斯是多年至交,两人情投意合,无话不谈,但唯独不能提及雅麦斯这个敏感的名字。一旦事涉那位失踪的火龙王后裔,他们间的任何谈话都将终止。
丹纳充分理解她的丈夫。他平时很少向人诉说,但他的心中其实充满了苦楚。她摇了摇头,感叹道,“你看你,明知这是个死结,干脆就踢开它,别去多想,何必要自苦呢?”她的话语中含着对亚尔维斯的疼惜,随后,又扭头看向派斯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至今都一头雾水。你在龙术士当中朋友颇多,就没有什么消息渠道吗?”
派斯捷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抿了抿嘴,露出一个苦笑,“我的朋友,大都死在了那次叛乱中。”还有些朋友,虽然人还在,但太不靠谱,竟敢背着龙族,从事危险的勾当。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藏着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亚尔维斯——那些关于修齐布兰卡的、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清的内幕。那就扯平了。他苦涩地想着。这下,连他自己都有点难过了。
沉闷的房间里响起椅脚被拖动的声音。丹纳凑到亚尔维斯跟前,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半侧面颊,动作像极了亲吻。对于清心寡欲的龙族来说,这无疑是他们表达爱意最直观、最亲密的方式。伴侣给予的安慰和爱,如同一缕阳光,穿过亚尔维斯心中的阴霾。他向她颌首致意,起身挽住她的手,用嘴唇轻蹭她的脑门,落下了一个看不见的吻痕。
派斯捷也走了过来。他这个矮个子让目光对上亚尔维斯这个高出他近一个头的魁梧火龙,伸出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把自己的关心和支持传递给他。彼此的感情无需多言。战友,伙伴,兄弟,这些称谓都不足以完全涵盖他们之间的情谊。他们早已将彼此视作家人。
尽管心里难受,但有了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陪伴,亚尔维斯的心情也终于有所好转。人生无论多么完美,也难免会留有遗憾,或许雅麦斯就是那个注定会存在的缺憾。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作势要将所有的苦恼和不安都随着这口气一同排出体外。
贝特朗敲了门进来,向派斯捷报告说,今晚已遵照他的吩咐,准备了包括龙虾、扇贝和生蚝在内的海鲜大餐,一小时后就可以享用。在觉察出屋内微妙的气氛后,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于是简短地说完话,便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来,咱俩来下一盘。”派斯捷拍了下亚尔维斯的背,发起提议,“还是老规矩,输了的人,等会儿先自罚一杯酒。”
“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亚尔维斯爽快地撸起袖子应战,在丹纳满是爱意的目光注视下,自信满满地上了棋桌。
LXIX
- 三年前 -
“那些书呢?”在向上攀登的楼梯上,雅麦斯稍作停步,转身望向荷雅门狄。
“什么书?”他的主人抬起眼眸,一时之间没能立刻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那些引你深思于欲望话题的书籍。”他说,唇边带着一抹极浅的微笑。
“啊,那个啊。我没拿回来看。我那天看完就放回去了。”想起那本收纳于藏书阁之中,揭秘人类是如何繁衍的书,荷雅门狄的脸不禁微微泛红。事后,她曾尝试寻觅过那个系列的剩余几本,却未能如愿。而且,与雅麦斯一同阅读那玩意儿……未免也太过狂野,太过放纵了。
雅麦斯凝注她,似乎洞悉了她的内心活动似的轻轻一笑。“那今晚你打算看什么呢?”
“嗯……”荷雅门狄想了想,步子慢慢往二楼的书房挪。火龙紧跟住她,看着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就这个吧。”
瞥了眼封面,是一本探讨哲学的经典之作,雅麦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我们去你房间看。那里更安静些。”
他像一位坚定的独裁者,维护着他的提议。望着他执拗的神情,荷雅门狄同意了,两人一同来到三楼她的卧室。雅麦斯走向观景凸窗,把轻纱窗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干扰,无论是刺目的阳光,偶尔掠过的风声,树叶间轻微的摩擦声,还有可能存在的窥视目光,都被这柔和的屏障一一阻挡,整个卧室显示出安全和私密的氛围。在窗帘和贝壳挂帘的双重遮掩下,阳光变得微弱而朦胧,只照耀着地板上的一小块区域。他们并肩坐于沙发,书本被放置在两人紧紧相依的大腿上,由荷雅门狄负责翻页。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阅读之中,向来如此。而雅麦斯的注意力则时而沉浸在书上,时而移开,用满含柔情与关怀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女孩,这也是他的常态。
“你真的不回去吗?今晚。”看到第五页时,一直沉迷阅读的荷雅门狄突然轻声问道,打破了沉默。她仍旧低着头,仿佛只是在随意询问他的打算。
“我说了,要陪你的。”雅麦斯回答,语气透着一丝疑惑,“你不想我留下来陪你吗?”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强调,我们的交往要注意距离,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吗?”
“没错,我确实那么说过,但前提是你觉得开心。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更靠近你,让你能更深切地感受到我的陪伴。”话音刚落,他就俯下了身,快速而强势地吻上了她的唇。
荷雅门狄没拒绝这个吻。她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的亲吻和随之而来的深情拥抱。雅麦斯不仅用他坚实的双臂将她环绕,更用那灼热的气息让她的身子温暖。他们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与对方同频共振,难以分割。他们的吻随着动作的亲密逐渐变得激烈、大胆和深入。荷雅门狄感到胸腔中团聚着一簇火。它原本只是零星火点,但在雅麦斯的引导下,慢慢汇聚成一片烈焰,迸发出无法抑制的爱欲。双方口舌纠缠,画圈似的来回搅动翻转,互相刺激和摩擦。当雅麦斯的舌头顶到她脆弱黏滑的喉咙深处,稍稍用力地重压,并在她的口腔内纵情吮舐、吸附和舔掠时,一种预感让荷雅门狄打了个哆嗦。
“呼……雅麦斯,”她从他狂热的拥吻中挣扎出来,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此刻,它正因亢奋的情绪而剧烈起伏。“你到底想要看书,还是……”
雅麦斯让自己停止,缓缓地往后退开一些距离,那双炽热得通红的尖瞳中慢慢浮现起一丝理性的色彩,认真地望着她,捕捉到她眼中的疑惑和羞涩,“抱歉。”可能是他们激吻的动作太过火了,两人膝盖上的书本已在不知不觉间滑落,雅麦斯弯腰把它捡起,递给了她。“继续看吧。”
即使他们暂时分开了,房间里那股浓郁暧昧的气氛似乎也没有因此消散。时间被拉伸成缓慢而悠长的节律,浸透于他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们重新翻开,畅游在文字世界,一直看到了晚上八点半。荷雅门狄打了个哈欠,眼底透出一丝困意,说要去洗澡休息了。
在这套豪华宽敞的别墅里,三楼和二楼各自配备了一间浴室。雅麦斯温柔地目送她去了三楼的那间,自己则前往二楼。在走进浴室前,他忽然懊恼起今天之所以决定留下纯属一时兴起,导致他出门时没有携带换洗的衣物,可若不进行清洁,又实在叫人难受。无奈之下,他只能褪下黑袍,全面地冲洗了身体,之后又把它穿上。他有很多件纯黑色的亚麻或丝绸长袍作为常服,区别仅在于领口、袖管和下摆的长度,身上的这件中领无袖黑袍虽有些旧了,穿起来却格外舒适和方便,一直以来都深得他的喜爱。他轻轻闻了闻袍子上的味道,确认上面并无异味,心中暗自庆幸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过了一会儿,荷雅门狄也结束了沐浴,身着白色的睡袍从浴室走出。她回到卧室,看到沙发上的雅麦斯发梢沾着些许水珠,顿时为他居然也去洗了澡而感到惊讶。她原以为,他只是一直坐在那儿等着自己。
“你怎么也去洗了呀。莫非你真想……在我这里留宿?”
“都说好几遍了,我的主人,我今晚要留下来陪你。这可不是虚言啊。”
“噢,那么……”她的大脑飞速转动。当初雅麦斯组织的装修队对这套宅子进行装修时,在二楼也设置了一间卧室,此外,还有两间客房。荷雅门狄自己几乎没怎么在二楼的卧室睡过,那两套客房更是长久以来处于无人可用的状态,如今拨出一间给雅麦斯用,倒也不是不行。
“我去二楼的客房睡。”好似早已猜出她的心思般,雅麦斯体贴而干脆地回答。不过,话虽这么说着,他人却已不自觉地坐上了她的床沿。“等你睡着后,我再过去。”他又道。
“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话,我怕是会失眠呢。”
“为什么?”他用他火热的尖眸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的一切看透。她洁白如雪的卷发,和那同样洁白如雪的浴衣。她的身形在浴袍的勾勒下更显娇柔,身上因洗澡水和沐浴乳而散发出清香,发尾微微湿濡,在肩头散开,带着一丝平时不多见的慵懒与妩媚。
今夜,这头火龙似乎比往常更加粘人,更加依恋她。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微笑着,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你睡觉的时候,难道会喜欢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你看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雅麦斯想。他现在就在看着她。那张令他着迷、令他心动的脸,让他有些迷了眼。他看着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媚,感受着那不断向外散发的女性魅力……
当他从迷思中回归现实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白发少女已不知何时被自己紧紧拥住,抵在了墙壁上。
荷雅门狄后背靠墙,两眼微眯,沉浸在既兴奋又有些担忧的情绪中。雅麦斯没有迟疑,果断地吻了上去。她起初的惊讶和无措在他温热的齿间渐渐化为接受,最终演变成一个两情相悦的热吻。在这个过程中,荷雅门狄的双脚已然离地。雅麦斯的膝关节紧贴住墙,用强有力的髋部推动着她的双腿分开,让它们分别挂在自己的左右腿上。由于这个动作,荷雅门狄整个人都被顶起,离开地面,腾空在与他身高相近、四目平视的位置。
“雅……麦斯……”她的声音笼上了一层因惊疑和慌张而表现出来的沙哑。但没有害怕,没有抵抗。至少这一刻,她还没有对他的行为产生抵触。
“主人,”雅麦斯直视她那双如冰般清澈晶莹的眸子,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您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永远。多么崇高、又充满了多少未知和不确定性的词。荷雅门狄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出肯定的回应。
她更不会知道,雅麦斯的这句话,实际上是龙族向配偶求婚的表达。她暂时还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随后,雅麦斯托举着荷雅门狄,步子慢慢朝床铺移动。受欲念驱使,他把她抱上去,尽可能温柔地将她按倒在枕边,然后继续动情而热烈地吻着她。
喘息声在空气中交替,他解开了领口的一粒扣子,让自己能够更顺畅地呼吸。但这只是徒劳。随着他们身体的接触,体温的升高,他的呼吸变得急切而短促。在荷雅门狄的唇上吻了一阵后,他停下来,凝视她的面庞。身前如同展开了一幅动人的画卷。她柔软、颤栗的身体躺在他臂弯里,几绺头发散开在枕上,浴袍松散的前襟向两边敞开,袒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微微沁着一些细汗。一个令他心醉神迷的爱人。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向她求婚。他知道这个决定或许只是冲动和率性的表现,但他的内心确实这么想。
龙族600岁成年后,便可以选择结婚或独身。他们实行一夫一妻制,爱情观和婚姻观都是从一而终的。龙族的观念里没有离婚这个概念,他们会在伴侣离世后独自过完余生,甚至还有些不幸者,会因为走不出丧偶的悲痛情绪心碎而亡。因此,结婚对龙族而言是一桩极为沉重的大事,付出的是全部的心血与情感。所以,也有一部分龙族因承受不起这样的诺言和代价而选择独身。他们绝大多数都不具备浓烈的情|欲,即使爱上对方,也并不一定想要占有。
情|欲淡薄……对雅麦斯来说,这早已是过去式了。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为眼前的这个女孩恢复了“知觉”,拥有了和人类相似的随时随地都能燃起欲望的发情期。龙族与人类终究不是同源,难以真正结合。而今,欲望的常态化却为双方的结合铺平了道路。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诧异,却并不后悔。
情到浓处,雅麦斯想要做下去。不止是亲吻,而是情侣之间更深层的交融。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唇线,然后支起上身,把自己的袍子脱至腰间。
荷雅门狄看到,他麦色的皮肤上,肌肉突出隆起,像骨头一般坚硬。这头人形火龙的身躯就像人类男人一样真实,甚至更为健硕有力。她忍不住伸手触碰起他的肉|体,在那线条分明的胸肌上轻轻抚摸,感受那份强劲、蓬勃的生命力。
触感如电,又酥又麻,让雅麦斯的身子小幅度地颤抖。他立刻把她的那只手握于掌心,放在自己的嘴边轻啄起来,红眸长久地凝视她,眼中投射出一股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欲望。
眼见他如此轻佻露骨的举动,半懂不懂的女孩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想要将书本里那些男女欢爱的画面付诸实践。
此时,荷雅门狄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之前有那么多次,自己都行走在危险的边缘。他们每一次的拥抱、接吻和互相爱|抚,都是她的阵地和防线即将沦陷的前奏,而这一次,她似乎守不住了。
她本应不会对雅麦斯的触摸感到厌恶,然而,一些刻入她身体里的不堪记忆,却像是野兽的利齿,突然咬住了她的咽喉。
“不要!”她喊出声来,嗓音颤抖而嘶哑,“别——”
正想要进一步有所动作的雅麦斯,显然被她的反应惊到了。他瞬间松开双手,面露错愕,身体僵在原地。荷雅门狄用脚踢向他的胸腹,没怎么用力,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由于她突如其来的反抗,雅麦斯整个人都几乎愣住了,眼中又惊又疑,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