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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Chap.3:荷雅门狄(2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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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归你们的上帝管。”费路西都抿嘴笑了起来,“别担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将军朝前伸出他那突然变得像是可以自如收缩的利爪般的手,从以斯拉的脑门中间一穿而过。以斯拉瞪着他,思维在这一秒凝滞,脸上的表情僵止在死亡来临前的那一刹那。在他的身子即将笔直坠下去时,一些类似章鱼触手的鞭爪及时上前,稳稳地抓取住了它,将它托抱到费路西都身前。这名达斯机械兽人族龇牙咧嘴,开始享用起那具余温尚足的躯体。活吃太残忍,他多少还是给予了这个青年一丝仁慈。那扭曲张大到足以容纳整个人类颅骨的大嘴仿佛巨蟒般吐出一条分叉的长舌,卷住了死者的颈部,将其一口咬断,在断面处啃食下去。周围很安静,只有一些族人低沉的笑声,在夜风中轻轻回响。

“你们中的有些人,也有段时间没有品尝过人类了吧。”埋首于人体之上大快朵颐的将军仅用一分钟就结束进食,放下了手中那已然无法再榨取出半点肉屑的骨架,浑身涌动着血淋淋的快感。他站起来,满足地舔舐起唇边残留的鲜血,对一旁的部下们微微一笑,“那个家伙,谁想要,就拿去分了吧。”

亲眼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恐怖景象,由于极端害怕,因而整个人都陷入了静止,以斯拉的同伴非但没有尖叫或挣扎,而是一动不动,完全冻结住了,仿佛他这个人的灵魂已不在他的躯壳里。最可怕的或许不是一个大活人瞬间失去生命变成一具尸体,或许也不是那些被食人族吃完留在地上的血块和残骸,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个与以斯拉有着同一张脸的怪物,正用以斯拉的眼睛和嘴,在注视着自己说话。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终于,从呆愣状态中挣脱出来的男子发出了足以扯断声带的惨叫。

“下嘴的时候小心一点。”无视着人类男子的叫声,费路西都对他的副官吩咐道,“由你来负责监督,蚩芮托。我可不希望你们所有人都变成同一副面貌。那样会很不方便管理的。”

“遵命,大人。”蚩芮托点头应下,大手一挥,几个士兵迅速把那挣扎不休的村民拖了下去。

山谷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嚎叫,随后是撕扯、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再然后,一切都归于了寂静。

心满意足的众人逐一返回帐篷中,陆续休息了。为了规避纷扰,他们如今生活得比从前更为谨慎,进食的频率大幅减少,连人类奴隶都不再饲养了。今晚,许多人得以美餐一顿,已是难得的欢愉体验。帐篷内的人们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渴望将这份感觉延续至梦里。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山谷上,为这片幽暗之地披上一层银辉。营地中偶尔传来一两声低沉的梦呓,却并未打破夜的宁静。在山谷最深处的一顶帐篷里,费路西都独自静卧。帐内陈设简陋,仅有一张与其他军士相同的粗布睡垫铺在地上,但达斯机械兽人族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肤质足以适应任何恶劣的环境。将军看着篷顶支杆处的褶皱,思绪慢慢飘向了往昔。一路走来,他见证了无数的生离死别。自从三年前受那位背叛了龙族的第三任首席搭救,他便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寻找和解救那些离散将士的使命中。如今,军队的人数已趋于稳定,住处也暂得安稳。那么之后,又当如何行动呢?对于未来的路,费路西都不免感到迷茫,一时间竟想不出答案。思索无果,他干脆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能够尽快安睡。

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祥和的山谷之外,黑暗中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两名受蚩芮托指派的士兵,在山谷两侧山头的岗哨上分别戍守,执行着放哨的任务。虽说是岗哨,却未设任何掩体,只立着一个约半人高、并未点燃的柴火堆,与周遭的天然植被相伴。不过,正是这份空旷和孤高赋予了它无与伦比的视野优势,站在这里,山谷内外的一切尽收眼底,无论是空灵明净的天空,蜿蜒曲折的山路,还是早已安歇的人类小镇,都无所遁形,就连那曾经被龙族侦察部队碾平喷塌,如今已重新生长出大片茂密新树的刹耶地下宫殿的遗址,也能够透过树木的缝隙远远望见。两名哨兵的身体仿佛与夜色相融,若隐若现。他们伫立在各自的山巅孤独守望,确保着山下族人们的安全。

月光逐渐隐退,夜空如墨般深沉。今夜会在一个平凡的轮回中度过。原本是这样的。直到南方天际突然出现了二十道阴影。

它们穿越山谷,向北疾飞,毛色略浅于黑夜,呈现出灰暗的色泽,展翅翱翔的姿态宛如鸟类结成庞大的群体,在有序且协调地进行迁徙。是夜鹭吗?还是某种候鸟?士兵看向那呈人字形排列的鸟群,这些异样的飞行者让他心下一惊。当他意识到这些并非寻常的鸟类,而是某种超自然的存在时,他迅速向另一座山头的同伴发射预警信号,手指在空中划出一小团由闪电激起的火花,细弱而易逝,一闪之后就熄灭了,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秘密通讯方式。达斯机械兽人族的眼睛不会错过这样的电光。几乎同时,那头也传来了相同的回应。

那不是简单的飞鸟。“它们”身上蕴含着某种力量……同族的力量。

浅眠之中的费路西都被莫名的悸动惊醒。他猛地坐起,感到胸腔中有一股翻涌的预感。外界在发生某种异变,似乎将迎来一场猛烈的风暴。费路西都掀开帐篷,步入夜色之中,此时的营地尚未苏醒,但空气里已经弥漫起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不久,副官蚩芮托面色凝重地赶来。“大人,我刚才似乎感到了一些雷压,它一瞬间从营地上空掠过,然后又很快消失了。我担心,岗哨那里……”

早已经洞悉一切的将军迅速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话语。岗哨遇袭还不是最紧迫的危机,他担心,他们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了。一旦敌人利用空中优势,向山谷内发动猛攻……那将大事不妙!

营地里开始有了轻微的骚动。士兵们被不安的情绪唤醒,纷纷外出张望。费路西都迅速召集了十来名部下,分头行动,到两边的山岗查看情况。众人立刻遵命。

一道道身影如飞箭般射向山岗。眼前的景象令众人心头一紧。负责放哨的士兵已不在原位,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却几乎没有打斗或挣扎的印痕。不久,对面山头的部下回到将军身边,报告说另一个哨兵也同样失踪了。

费路西都眉头紧锁,冷峻的表情掩盖了他内心的震惊与气忿。突然,他瞪向高空中的一个点。伴随着轰鸣而起的雷压,右肩下的臂膀在一瞬间变形为锋锐的钢爪,如臂使指地朝他预先盯住的位置激射而去,气势如虹,却仿佛只是在击打空气。

“出来!不管来者何人,都给我现身!”将军的怒吼震颤着上方的空间,声音中的愤怒和威严让它更显震撼力。

众人愕然一惊。在那一击之后,一道奇异的门缓缓从虚空中打开,现出了许多人影——一位将军,和他的十几名部下,还有两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其中一人已奄奄一息。

“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对方的首领冷笑一声,语调中带着几分苛责,“为了以防万一,我才这么做的。我没想到会路过你的地盘,更没想到还能在这么多年后再次与你重聚。”

费路西都走近了些,花了点时间感受那人的气息。那蘑菇状的奇特发型,那不苟言笑的神态与口吻,那能够开辟异世界结界的能力,还有那结界中漏出的宛如尤古斯星球微缩赝品的淡紫天空与深蓝地表……都让他想起了自己还在女王麾下与之共事的时光。库拉蒂德离世后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他以为那些记忆早已随风而逝,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他的过往。

他目光冰冷而警惕,胸中压抑着一团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怒火,“墨里厄,是你。”

来者正是墨里厄。他向费路西都露出了一个几乎难以称之为微笑的笑意,在那张总是严肃苛刻的脸上,这样的微笑是极其少见的。他研究着费路西都的五官。阔别了近四个世纪,对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线条方正的下巴,如剑一般的浓密眉毛,头发像乌鸦的翅膀又黑又亮,带着反光,还有那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琥珀色眼睛。看着这张第一次见到的脸,仿佛在重新认识一个久违的老友。

墨里厄彻底关闭了身后的心象空间,与随行的下属们一起飘然飞下,轻盈落地,在与费路西都的队伍相距几十米远的位置形成对峙。

费路西都的目光从旧时同伴的面庞移动到那两名被劫持的哨兵身上,他们也随墨里厄的人一同落到地面,仍然被粗暴地押解着,脸上满是痛苦与不屈。怒气在费路西都的肺腔中急速蔓延,像毒气一般扩散。如今,部队任何一个人的损失,都会让他心痛难当。“把我的人还回来。”他语气冷冽地说。

“这是当然。”墨里厄望了望身边,对属下使了个眼神,“既然是你的人,我自会奉还。无论是基于我们曾经的同袍情谊,还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我都不会为难他们。”

获得释放的士兵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部队。费路西都箭步上前,搀扶住他们,让他们能平稳地坐下来。其中一人伤得特别重,全身上下被贯穿了十几个洞,仍在不断地渗出鲜血。费路西都蹲下身,用手按住那人胸前的一道致命伤,减缓其出血速度,随后看向了蚩芮托。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叫了几个人将他们抬走,送回营地进行治疗。

费路西都缓缓起身,怒不可遏,周身的雷压也随之增强,“你差点杀了我的一名部下!”

数道迅猛的冲击波骤然打来,如同与天起舞的多头蛇,喷发出骇人的雷电。墨里厄没有选择避让。一旦他躲开而身边的部下没有及时反应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伤亡。他举起双手,接下了费路西都这愤怒一击的绝大部分能量。同时,他的部下们也迅速张开雷压护盾,共同抵御了这一击的余威。

一时间,狂风肆虐,卷起了草屑与尘埃,向天空高扬。即使没变回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原身,费路西都的这一击也同样威力惊人,令墨里厄全队几乎使了七成力才得以化解,还被迫倒退了数步。四周一片凌乱,地上的土都好似被削去了几分,昭告着费路西都的怒意以及自己莽撞行事的后果。墨里厄吃了哑巴亏,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恼怒,只是继续用略带苛责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费路西都并未继续进攻,似乎陷入了短暂的静寂。墨里厄抓住间隙,反手推出一道闪电,银白电光直击对方的面门。结果并没有令他意外。他的攻击被一面凭空出现的血墙轻松阻挡。那张开在空中又薄又宽的暗红色液体仿佛具有能吸收一切事物的力量,将狂暴的闪电能量尽数吸纳溶解于血色涟漪之中,不让它波及到身后的部将一分一毫。血墙缔造者在收势瞬间已变回人形,仍立定在原来的位置,身上衣物洁净如初,没有被一滴鲜血沾染。「王」级别以下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在不使用原身作战时只能释放最基础的雷压和闪电,但费路西都的能力是特殊的,这名将军能随时将躯□□态化,围观众人皆很清楚。因此,墨里厄只是平静地望着这一幕。

尽管看似一言不合就动了手,但也只是这样的程度。双方既没有显现本体形态的威压,也没有近身利爪相搏,充其量只是在泄愤和试探,用以表明自己这一方的态度罢了。

“你会如此发怒,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我没有对你的人下死手。费路西都,你应该看到的。”

“你居然还有脸说?”

“你也已经发泄过了,这气总该消了吧?”墨里厄叹息一声,再次表态,“我没有敌意。这次的事纯粹是个误会。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那两个窥视着我军的哨兵会是你的人。我要是早知道,我连打伤他们都不会。”

“是吗?”费路西都盯着他,目光如炬,“如果我没有追出来,你打算把我的部下带去哪儿呢?”

居然被抓住了这个问题,墨里厄顿觉心虚,眼神闪烁不定。

瞧出他在撒谎,费路西都胸中怒火再燃,但勉强克制住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厉声质问。

“这一带,曾经是刹耶的领地,不是么。”墨里厄缓缓地说。

“既然是他早已放弃的领地,又为何现在要来巡视呢?怎么,难道那缩头乌龟,竟也生出了一些勇气,打算向刹耶开战,派你先来探路的吗?”眼看墨里厄欲言又止的样子,费路西都不禁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冷冷地笑了一声,“看来,我还是高看济伽那个孬种了。”

墨里厄虽然为他中伤济伽王而心生愤慨,但眼下,他更不希望让费路西都窥探自己的目的。“你现在还剩多少人?我方才经过时,就已稍稍察觉了下方的气息,这会儿再认真感知一下,似乎并不太多啊。你还有七十个人?还是八十个?该不会连一百个兵都凑不出来了吧?”

“这与你无关。要干掉你们这区区二十人,已经足够了。”费路西都凌厉地反击道,“说吧,墨里厄,你又为何只带这么些人跑到这里来?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很好,至少有些东西还没变。你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墨里厄心中感慨。记忆里,费路西都永远盛气凌人,睚眦必报,孤傲难驯。在众多部将中,他一直是库拉蒂德王最宠信、最偏爱的那一个,这种情况直到济伽超越并取代了他在女王心目中的地位,才有所改变。

无论是费路西都得宠的阶段,还是济伽上位的时期,墨里厄始终都像个边缘人。他从未得到过女王的特别赏识,因此,在费路西都眼中,自己似乎总是差他一头。即使大家同为将军,墨里厄也一直显得很弱势。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他们已各自走上不同的路。随着库拉蒂德离世,费路西都脱离了与其联盟的济伽势力,选择孤军奋战;而墨里厄则与渥兹华一同战队济伽,地位稳固至今。济伽王接管了库拉蒂德王的军队,对身为先王老部下的墨里厄相当看重,他也因此受到了重用。按理说,此时的墨里厄应该已经有了俯视费路西都的资本,能在他的面前扬眉吐气了,毕竟他们的地位和境遇已经发生了逆转。

但墨里厄深知,即便自己对这位老战友产生了那么一丝心理上的优越感,那也只是虚幻的感觉。费路西都依然是那个费路西都,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绝不肯低下他那倨傲的头颅。他连济伽王都不愿臣服,又怎会轻易向自己示弱呢?墨里厄凝神谛视着这位面容陌生的黑发将军,努力想要从他那深邃而锐利的、似乎隐含着某种敌意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

“我的确在为我王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但我不能透露给你。”墨里厄目光坚定。那个他不能详说的计划,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不太认可,但他无法忤逆王的决意。

费路西都勾起一抹冷笑。“呵,你还是那么守口如瓶。没关系,我会查清楚的。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最后就一定会知道。”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墨里厄为他顽固不化的态度而叹气。“费路西都,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如今会站在这样的对立面上?你太过于刚硬,太过于执着,为什么就不能听听那些正确的劝诫呢?我王很久以前就与先王共治,之后又继承了先王的遗产。而你只是出于私愤才不愿归属我王。就算你和过去的济伽将军有过一些不愉快,在共同的敌人面前,那些怨愤也都应该放下了。你执意孤身在外,不肯归附,从长远看并不算明智之举。我相信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尽管墨里厄语调和缓,试图展现自己的善意,然而,他并未察觉,他的语气里其实是有点埋怨的。对于这个男人始终都不肯与他、与渥兹华共侍一主,而感到埋怨。

在短暂的静思后,费路西都幽幽地开口,“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成为敌人,但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而且,墨里厄,你可别以为你有济伽的庇护,仗着自己地位提升,就能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了。我费路西都可不会纵容你。”

“大人,”蚩芮托的话声赶在事情变得更糟糕前插了进来,“我想墨里厄将军并无恶意。”

“是吗。但我不能就这么放他走。我们的驻地已经暴露了。”

“我们会追随着您继续前进。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不一定非得蜗居于此。可倘若在这里与墨里厄将军发生火并,那才是得不偿失。”

副官恳切而冷静的劝说字字珠玑,入情入理,费路西都听后,沉默不语起来。

觉察到对方的态度有所缓和,并且那审视的目光也投射向了自己,墨里厄适时地跨前一步,露出一个诚恳的表情。正因为自己一直不肯说真话,才导致费路西都对他充满了敌意。此番会路过旧友的驻地纯属凑巧,但打伤并企图掳走他的部下,这些也都是不争的事实。“费路西都,我明白你蛰伏在这里是为了更好地避开刹耶。你的部队可以继续留下。我保证这个秘密不会被泄露。毕竟这样的重逢机会,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很难得。”他略微侧身,对部下们说,“你们也都听着,这是我的命令。”

“我不信你回去后不会向济伽说。”费路西都尽管已经放下了部分戒备,但口气依旧冰冷,“你是他的臣子,你要是不如实相告,那便是不忠。”

“我当然会向我王禀告见过你的这件事,不过,关于你驻扎的这个位置,我绝不会向我王以外的人多说半个字。这点请你放心,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的部下中倘若有人敢走漏风声,那就——”他放出闪电,劈向了近处的一块大石头,使之瞬间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有如此物!”

“遵命,墨里厄大人。”所有人都齐声应和。

这个承诺还不足以完全抵消费路西都的疑心,墨里厄又道,“我正在为我王抓一些人。我们需要一些同类,活着的那种。你的人我不会动,阿迦述的人最好也不动。最好是……刹耶的人。”

抓人……为了什么目的?以前库拉蒂德王统治时,确实会经常抓捕一些术士为她服务。济伽后来也沿袭了这一做法。可是,捕获同族之人却是前所未闻的。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在他们身上做实验,制造某种特殊的兵器或兵种吗?还是说……

墨里厄无奈地闭上了嘴,无法再向费路西都透露更多详情。近十年来,济伽王不断地派出小股队伍去抓捕猎物,有时是渥兹华带队,他总是对这样的命令满腹牢骚;有时是澈尔或哈拉古夏。而这次,任务落到了墨里厄的肩上。

那名效力于济伽王的龙术士卢奎莎,在「死灵术」领域的研究一直都陷于瓶颈。一方面是因为课题艰深,另一方面则在于活体样本的难以供应。达斯机械兽人族中的流浪者本就不容易碰到,行捕捉之举,无疑是与龙族争抢。而没有一定数量的同族尸体,卢奎莎的研究便无法推进。这不仅让龙术士本人焦急万分,也让执行任务的将军们倍感压力。墨里厄虽然忠于济伽,但他对这项任务的不满由来已久。他觉得这不但困难,而且残忍,对提出此建议的龙术士深感厌恶。然而,为了济伽王的大计,他不得不继续执行。

还有些真话,他就更不敢说了。事实上,如若不是费路西都执意追出营地,坚持要讨回部下的话,他还真可能会抓了那两个人回去交差。自己这小小的自私念头,让墨里厄的内心不免泛起了一丝惭愧。

费路西都也明白,他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不易了,毕竟,他们早已不属于同一阵营。须臾的沉思后,他说出了一个秘密,那个他曾对荷雅门狄坦言的事实,“如果你有足够胆量的话,不妨到多瑙河两岸的布达和佩斯转转,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逮到一些外出觅食的倒霉蛋。不过,我可警告你,刹耶在那里深耕多年,势力早已稳固,连我们的老对手龙族都被他骗过了。他的军力也依然浩大,不容小觑。你只带这么点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可骚扰,不能深入,避免正面冲突。我明白了。”墨里厄点头回应道,“感谢你的情报。”

“那就快滚吧。”费路西都摆出一副驱逐的姿态,毫不客气地说,“别指望我会与你合作。我的队伍仍需休整,而你秘密执行的任务,恐怕也不方便让我这个外人知道。”

“费路西都,”在话说出口前,墨里厄稍稍停顿,斟酌着用词,“我还是想奉劝你归顺我王,加入我们的阵营,与你的老朋友们团聚。我们可以一起为更大的愿景而努力。你难道就不希望为这些随你出生入死的战士谋一条更好的出路吗?”

或许墨里厄并无此意,可在费路西都听来,他的话语中却似乎掺杂了一种对自己落魄处境的同情。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那种怜悯的口吻,以及那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都让费路西都不悦。生性骄傲的他,能接受被人打败,被人看穿,乃至被人误解,也能够泰然接受自己失败身死的命运,但唯独容忍不了他人的怜悯。“你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在施舍我?!”费路西都爆发出愤怒的质问。

“别多心,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墨里厄连忙澄清道,“你是难得一遇的将才,而我王素来宽厚待人,只要你愿意来,他一定会既往不咎,热诚地欢迎你。不瞒你说,我们前些年还收留了四个你以前的部下。”

“是谁?”

“苏万迪,牙尔呼,那仁桑阿,还有乌甘菩尔。他们在九年前主动联系上我们想要归降,我王接纳了他们,让他们在渥兹华的军团效力。”

亲耳听到这些叛徒的名字,费路西都的瞳孔都瞪大了。他对墨里厄提到的这几人仍有印象。他们大约在三个世纪前就脱离了他的军团,都是早年不愿意跟着他过游动作战、流离失所的苦日子而选择逃跑的士兵,他记得当年与他们一同出走的那批人有二十余个,现在看来,只剩下他们四个还活着了,而且居然还傍上了济伽的大腿。

一想到要面见济伽,要向他下跪称臣,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都会让费路西都的内心万分痛苦。他不需要那个男人的力量。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和那些仍愿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同伴。他会带领他们,去一步步接近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他不需要……

出乎意料的是,在将军尚未明确答复前,蚩芮托就已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多谢您的美意,墨里厄将军。我只愿追随我的将军。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么艰险,我都会紧随他的脚步。我们把握生命,直面死亡。这份誓言,将伴随我们直至永恒的尽头,无怨无悔。”她身边的另几名部下也都纷纷点头拥护他们的首领,摆出与那些逃兵坚决划清界限的态度。

费路西都为将士们的忠义感到动容,但冷肃的面容掩饰了他的情感。他缓缓踱步,侧身立住,看着云雾中一座若隐若现的小山。“那些人要走就让他们走吧!至于你歌颂的那个家伙,要是能拿出昔年追求女王的那份毅力和决心去对抗刹耶,就算不能立刻成功,刹耶的军队也不至于始终强盛,始终难以铲除。墨里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何必要迷失于仇恨之中。可我做不到。”那遥遥望着远方的视线猛然调转,看向了那名旧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吧。”

“果然,还是这样的结果啊。”墨里厄低声自语,暗暗地断了念想。

对于费路西都的心结,墨里厄一直心如明镜。凝视着不远处的故人,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些波澜。是埋怨吗?不,他并不怨恨这位老友,不会因为自己无力劝说他而心怀怨怼。他领悟到,这其实是骄傲,甚至,他还有些羡慕他。迫于王令,他们几个将军不得不按下仇恨,献身于更为崇高的伟业,无法随心所欲地追求个人之愿。费路西都却迈出了他们渴望但不敢踏出的步伐,做了他们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墨里厄为他骄傲,因为他对理想的坚守,更因为他有一群充分理解他、爱戴他、与他志同道合的部下。看着他们将帅一心,同舟共济,他由衷地为他们而高兴。

费路西都眯着眼,迎上墨里厄的凝视。旧友的建言无法动摇他的意志。说白了,济伽派遣部下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进行某些研究或实验,而非真的对刹耶用兵。费路西都早该知道,这条漫长的寻仇之路上,从来都只有他和他的军团,墨里厄不在,渥兹华不在,澈尔与哈拉古夏更不在。但他不想去质问他们的良心。在这条路上,他早已学会了独自品尝失意与痛苦。至于那个济伽……依然只是个爱做梦的家伙。费路西都深爱的女王死在了那些梦上,何等惨痛的代价啊……却仍然扇不醒她的后继者,时至今日,济伽竟还在编织着那些旧梦。这一切,费路西都选择深埋心底,没有对任何人倾吐,而这,才是他始终不愿意投靠济伽的真正缘由。

在即将离开这片费路西都的领地前,墨里厄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中没有仇恨,甚至也没有遗憾,只有平静。

“再见了,费路西都。”他很想说,希望你能够梦想成真,也希望某天我们还能再相见。但最后只是说了句,“愿阿舒-樊拉的智慧和力量与你同在。”

“这话也同样送给你。”费路西都回应道,认真而庄重地向他行了一个注目礼,“诸事小心。”

墨里厄等人离开了。他们的身影一跃飞向高空,如成群列阵迁徙的候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短暂的会面结束后,费路西都与部下回到营地。

“将军。”留守的族人们纷纷围拢过来,迫切地想要了解刚才外面发生的事。

“已经没事了。”费路西都环视一圈,举起一只手安抚众人,“墨里厄带了些亲兵来附近巡视,我已经送别了他们。我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库拉蒂德陛下尽忠,报答她的深恩厚泽。无论身处何方,我们的忠诚与奉献都是一样的。”他注意到有几个族人正聚在一个帐篷前为伤员输送雷压,治愈他们的伤。两条生命得以被挽救,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我会再派两个人到岗哨站岗。”蚩芮托朝将军欠了欠身。

“嗯,如果感应到墨里厄部队或者其他济伽部下的气息,就装作不知情,让他们通过好了。其余的人都去休息吧。”

把琐事放心地交由蚩芮托处理,费路西都缓慢踱至一处无人之地。此刻他睡意全消,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小会儿。他望向远方,用崭新的鼻子嗅闻空气。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危险。他会确保这份安全的感觉一直延续下去。

与墨里厄的重逢弥足珍贵,恐怕难有下次了。费路西都不怎么担心墨里厄会因为和刹耶的人干上而出事。那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男人,总能在任务的成功与否和自身的安危间做出正确而明智的抉择。唯有一点,让他深深在意。济伽对墨里厄究竟下达了什么命令?他究竟想要他的将军们去做什么?这些疑问沉重地压在费路西都心头,难以拂去。

LXXII

- 三年前~两年前 -

荷雅门狄缓步踏入这间新辟的画室,看着那坚固精巧的画架以及其上铺展着的一张空白画纸。画纸静静等待着她的第一笔,可她却始终想不出自己能画什么。在魔法的领域里,荷雅门狄无疑是一位杰出的天才,但这份天赋却不能转化为画布上的灵动笔触与斑斓色彩。她需要从头探索,找到那块能开启艺术殿堂大门的敲门砖。而最快的那条捷径,大概莫过于从近旁自己触手可及的那些静物进行临摹。这样一想,她忽然发现身边充满了灵感之源,从装颜料的玻璃瓶到错落有致的书本,从烟雾扑鼻的香料炉到古朴典雅的壁灯,再到形态万千、生机勃勃的盆栽,甚至是她随手放在一旁尚待品尝的新鲜水果,全都成为了素材,所有这些摆放在画室的柜子、架子、盘子和抽屉里的日常之物,在她的眼中都变得鲜活起来。于是,在尝试绘画的第一天,荷雅门狄决定以一颗饱满红润的苹果作为起点,满怀期盼地握起了这个时代画家们最常用的炭笔,落在洁白的画纸上小心翼翼地描摹,缓缓勾勒出那第一条线。

在稚嫩的处子作问世后,她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五彩鲜艳的瓶罐,并一连数日都沉迷于此。在先后画了七八张展现其不同深浅的素描画后,窗台上的那盆吊兰成为她笔下的又一项挑战。虽然整件事的初衷只是雅麦斯对她想家或无聊的担忧,但荷雅门狄确实渐渐迷上了画画,意外发展出了一个继击剑和阅读之外的新爱好。

一天下午,当奥利弗像往常一样为她布菜时,荷雅门狄正专心致志地描绘着窗外的风景。细长俊挺的伞松像皇家的仪仗队般高耸于花园一角,其旁是几棵稍矮的、排列整齐的丝柏树,窗框成了天然的画框,定格住这些迷人的、摇曳的植物,让它们仿佛自成一幅画。直到目前,荷雅门狄还没有尝试过水彩,对一个自学的初学者来说,能够用炭笔将风景画好,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荷雅门狄的笔法仍很生涩,线条也不够流畅,但她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去观察那些随风轻摆的枝条,竭力表现出它们的动感和光影变化,也因此,当奥利弗在饭厅等待许久都不见首席的身影,悄悄来到画室门外轻咳一声以唤起她的注意时,她甚至都没有发现。

“首席大人,晚膳已为您准备好了,有鸽子汤,炖牛肉,还有您平时爱吃的水果蔬菜沙拉。还请您移步用餐。”

“我马上来。”荷雅门狄尽管应下,眼睛却依然紧紧盯着画布。

奥利弗便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她挥洒画笔,眼中满是欣赏。像他或者凯齐尔这几个朋友,虽然内心很希望能与荷雅门狄多走动,可却只有在送餐或者扫除时,再或者在训练场时,方能有机会见到她。原因就在于雅麦斯对荷雅门狄超乎寻常的保护欲,总让守护者们很难接近这位首席。出于私心,他今天才斗胆上楼。能看着她画画的背影,奥利弗的心中无比满足,又贪婪地希望这份难得而珍贵的独处时光能够更久点。

“您的画真是越来越有感觉了。”他赞赏道。

“别恭维我,”稍稍停笔的荷雅门狄仔细端详起面前的画作,而后皱了一下眉,“我这比孩童的涂鸦好不了多少。你就说实话吧,奥利弗。”

“实话是,虽然您的笔触中仍充满了未尽雕琢的质朴,但那份对世界的热爱与洞察却已跃然纸上,让人能真切感受到您对细节的把握非常到位。这是成为一个画家的必备素质。”奥利弗的头轻微扬起,面颊上流露出一种眷念之色,“在我的家乡鲁昂,也常会遇见一些画家。他们有的在教堂或贵族的府邸工作,有的在大学里毕生磨练,有的则谋生于乡间,无论出身富贵还是贫寒,他们的画笔中总能流淌出对艺术和人生的独到见解。我喜欢看人画画,尤其是那些日常生活场景与平凡小人物的画,我还曾经购买过一幅呢。看您作画的认真劲儿,让我也不禁怀念起那些过去的日子了啊。”

被这话勾动起思绪的女孩完全停下,转过头看向守护者,微微弯起一个笑,“你想参与吗?”

“我?我只会欣赏。”

“但我需要模特。等到我哪天能够画人物肖像,一定少不了你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噢,我感到十分荣幸!”奥利弗的眉宇几乎要飞扬起舞,但随即,他的笑容中闪过一丝犹豫,肩膀松垮下来,“可是,雅麦斯大人会怎么想?他会应允吗?”

“他不会有异议的。”荷雅门狄将画笔放回画板的凹槽中,起身随奥利弗一同下楼。她暗自思忖,正因为她和雅麦斯需要避嫌,她才不能只画他一个人,还应该多画画别人。以她目前的水平,要想完成一幅令人称道的人物画,恐怕还为时过早,但总有那么一天。

雅麦斯对于一些守护者趁机亲近荷雅门狄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曾经让他觉得很碍眼的这几个马屁精,现在即使陪伴在荷雅门狄身边,搜肠刮肚地对她巴结示好,他也不会再有过激的反应了。他俩早已情定终身,雅麦斯对他和荷雅门狄的感情充满自信,丝毫不担心能有第三人插足他们的关系。不过,对于那个名叫T的守护者,他依然没有放下戒心,至今都坚决地将其拒于侍奉首席的门槛外。尽管他的主人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雅麦斯的态度也没有半点松动。

在他允许的范围内,守护者有时能近身陪侍荷雅门狄。她起初在画室里创作,随着灵感匮乏,她开始逐步将目标从室内的静物转向室外。很快,她把临摹的对象放在了花上,将画架移至别墅外的庭院中。每当送餐的守护者恰巧过来服务时,她便会请求他们帮忙。没多久,这件事就在守护者中间传开了,奥利弗、凯齐尔、卢锡安等几个诺曼底派的守护者纷纷请缨前来协助。他们积极地帮首席搬东西,旁观她作画,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卡塔特山脉虽然地域辽阔,却无任何动物出没,荷雅门狄想要画人物时,比起高冷的龙族,就只能求助于那些更好说话的守护者。有时他们过来时,会恰好碰见雅麦斯也在场,主从俩便不约而同地展现出自然且和谐的神态,维持着他们作为秘密情侣的那份默契。荷雅门狄目前还完全不擅长画人物,她就画守护者的半身盔甲,或是他们系在腰带上的骑士佩剑。模特被要求待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上,以或站或坐的姿势保持不动,如果一个人累了,就让后面的人轮流接力,其余的人则会像观众一样围聚在她的身后继续欣赏。有了这群品鉴者的点评和鼓励,荷雅门狄的斗志也渐渐激发,尽力描画着每一幅作品,以求它们更好。随着兴趣和画功的日益加深,她终于跃跃欲试地挑战起以人为主题的创作了。

她的第一幅人物素描的对象正是奥利弗,是一张仿若雕塑的侧脸大头像,画风写实,着重刻画了他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以及细腻的皮肤纹理。第二幅则聚焦于他的手,各种姿态的手,张开的、或握成拳的,还有搭在光剑上的手。被选为首个模特的奥利弗激动万分,请求能够将那幅大头像作为珍藏。荷雅门狄笑着表示自己画得还不够好,如果他真心想要,倒可以送给他,但条件是——只许他自己收着。奥利弗答应了,承诺只作私人收藏,绝不外露。荷雅门狄又照着画了一幅类似的留在身边,心中为将来有一日能画出更加优秀的画作而畅想。

今天,又是属于创作的一天。后花园里,原本只有奥利弗、凯齐尔、迪伦、马尔科姆,卢锡安五人陪着荷雅门狄,不久,马杰拉也加入了这群人的行列。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荷雅门狄突然心血来潮,打算画一副全身的人体肖像。她面向凯齐尔,指着前方的花田,想让那片美丽的金鱼草成为整幅画的背景,“凯齐尔,你就站在那儿别动。我让你动了你才能动。”

“当然。”凯齐尔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迎光站立在花圃前,神情专注,身体笔直,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他是这群人中最害羞、最忧郁的那个,此刻却强迫自己扮演起一个专业的模特,即使眼睛被阳光稍微刺得有些眯缝,也仍旧保持自认为最完美的姿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首席。

“略微侧身一点,放轻松。你的身子太僵硬了,表情也不够自然。”荷雅门狄细心地提醒他。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模特本人更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荷雅门狄先在画纸上精心构图,用线条勾画出这名守护者的大致轮廓,随后从头部细致地描绘起来。当画完凯齐尔那总是含着一丝羞怯的脸庞、被阳光照得闪亮的短发,以及整个脑袋的形态后,她辛勤的指头和一直挺直的腰已经快要僵住了。由于刚学会画画不久,她的笔触尚不成熟,用的还是非惯用的右手,但是,对于形体的比例、透视关系以及阴影面积的处理已经初见成效。画面逐渐成形,荷雅门狄的信心也不断增强。她稍微调整了坐姿,准备开始画肩膀和手臂的部分。这时候,感到浑身酸累的不仅有这位全神贯注的画手,凯齐尔也早已站得双腿僵硬。对于一个常常需要巡逻、站岗,保护卡塔特山脉安全的守护者而言,迎着太阳站一小时根本算不得多么艰巨的任务,也消耗不了他多少精力。然而,在被人持续盯视的状态下站立——特别是他心怀暗恋的那位少女也用专注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时,这项任务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你们看他,脸都快憋红了。”卢锡安在一旁抱臂打趣道。

“下来吧,你小子可别把自己累坏了。”马尔科姆也跟着起哄,脸上挤出一个坏笑。

“要不要换我上?”迪伦侧过头,望向同伴和首席。

“我不累。”凯齐尔倔强的回答与迪伦的问询一同响起。

“那你完蛋了。今晚你可是要巡逻的啊。”马杰拉话说到这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挑,“你们听说没有,前天巴萨特那家伙巡逻时出的糗事?”果然,其他人都向他投去了目光。只听马杰拉清了清嗓子,用仿佛念诗一般的语调缓缓说,“他和奎特尔梅、拉库尼几个夜间巡逻,走到‘龙之牙’山顶树林一个瀑布前的长桥时,也不知怎的,竟脚下一滑,差点坠入了万丈深渊。幸亏他那个圆滚滚的肚子,让他卡在了两条杆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那场面光是想想就滑稽,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

“而且,”卢锡安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巴萨特摔倒的时候,还一把抓住了奎特尔梅的裤子,差点也把他给一起拽了下去。据说奎特尔梅当时吓得脸色都白了,事后半天都没能缓过神。”

迪伦和马尔科姆闻言,笑得快站不直了。迪伦还拍了拍大腿,“哈哈,奎特尔梅平时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巴萨特也是,一上酒桌就总是豪言壮语的,这回也算是让他长了个记性。不过话说回来,能够被自己的啤酒肚所救,那家伙也算是‘独具一格’了。”

荷雅门狄一心一意扑在画画上,却也不由得因为他们的谈话而挑起了眉。想不到巴萨特那个酒蒙子,还有奎特尔梅那个惹祸精,竟险些闹出一场事故,成为同事们口中的笑料。

“这么看来,肥胖也有点好处。”卢锡安说。他早已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喘不过气。

马尔科姆的笑声如洪钟,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下次见到巴萨特,我可得好好采访他,到底是怎么能在一条走了无数次的路上滑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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