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XXXV
- 二十四年后 -
神秘的次元空间里,两名龙术士的对峙仍在进行。
“‘空间穿越’……那不是以寿命为代价的魔法。”荷雅门狄微仰起头,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的修齐布兰卡,喃喃自语道。「空间穿越」,顾名思义是打破次元的障壁,穿梭在不同的空间中,来去自如,不受一切阻力约束,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宇宙各个角落的任意门。她至今施展过的最厉害的空间魔法,也不过是以萨图恩为对象、支付29年寿命的「空间转移」,在「空间穿越」面前,它显得粗浅无比。“赋予术者在宇宙中任意空间穿越的能力,这得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
“看你这困窘的样子,原来,你不会这个魔法啊。”修齐布兰卡得意地笑起来,笑声带着几分张狂,仿佛要将周围的空间都震碎一般。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难道说,你已经掌握了这项秘术?”荷雅门狄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微微泛白,彰显着她此刻内心的紧张。
“对啊,很简单的东西。”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像魔咒般令她动弹不得。“我在年轻时就学会了。”
“你疯了吗?”这是同样身为龙术士的荷雅门狄,对他发出的质问。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这男人简直已经失去了理智。“即使是倾尽一生研究魔导到极致的大魔法师,也必须要知道,哪些界限是自己不可碰触的。”对她而言,魔法不必太过花哨、精妙和复杂,只要能战胜敌人就够了。荷雅门狄对待魔法,一直都秉承着这样的理念。所以,她在平常生活中几乎不用魔法,也不会刻苦地钻研那些被列为禁忌的、或者消耗极高、代价极大的魔法。这固然是她有时犯懒的借口,但她始终认为,一个明智的龙术士,绝不会让自己去碰触那些危险的力量。
“你是觉得,它的代价太高昂了,对吗?”修齐布兰卡似乎不急着进攻。他双手抱在胸前,脚步微微分开,整个人像座不动的山峰,露出绝对自信的样子。他们现在聊起的这个话题,让他突然有了一丝想跟她深入探讨下去的兴趣。「空间穿越」是即使在龙术士中也几乎无人真正掌握的高超奥义,修齐布兰卡却早早精通此术,并且在战斗中实际发挥过作用,他一直将其视为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
“当然了。”荷雅门狄盯着他,“莫非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对真理的求索,对极限的挑战。”他像是不屑一顾地,又有些孩子气地回答,“哼,只不过是牺牲七样东西罢了。”
这男人对于魔导的追求似乎有其别具一格的见解和冒险精神。然而,他这听似轻巧的话语,在荷雅门狄的心里却十分沉重。如果当真摈弃掉那七件东西的话,留下来的那个存在,恐怕也不能被称为一个“人”了。
「空间穿越」之所以被尊为最高深的空间系魔法,是因为它能够穿越任何时空,没有任何障碍。在这个世界上,术士行使魔法,须遵照等价交换的大原则。越厉害的法术,其代价就越高。「空间穿越」所要承担的代价,远非寿命可以计数——食欲,睡欲,性|欲,情感,思想,认知,感官——它需要术者接连献出这些东西作为交换,每使用一次,就剥夺一件。当用了七次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实在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到那时,一个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受不到的人,就只是一具心脏还在跳动的尸体罢了。
尽管所要付出的,都只是些看似抽象的东西,实则,它们对于维持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尤为重要。首先,会失去三种人类最原始的欲望——食欲、睡欲与性|欲。接下来,三种心理活动系统依次崩塌——情感维度上,喜怒哀乐全部消失;思想层面上,意识运动与逻辑思维被剥夺;认知系统上,对世界、对他人、乃至对自我的认知彻底丧失,社交欲、表现欲、求生欲,甚至是记忆等复杂的心理活动皆被抹除……到了这时,也就不会再有生存的念头了。不过,即便没有主观的生存本能,客观的生存条件依然存在——感官。最后一次剥夺,便是感官,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及直觉,共六感。当全部的七样东西都被夺走后,施法者将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不,只是一副还保有人形外壳的空皮囊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活着也没有了价值。这便是「空间穿越」的全部代价,本质上是以七次为上限的禁术,甚至在荷雅门狄看来,这完全可等同于一种邪术。
“第一次使用,会让人感觉不到饿。第二次使用,人也就不需要睡觉了。”修齐布兰卡娓娓道来,“第三次,我就是这世上最合格的天主仆从。第四次,我会失去所有正面和负面的情感,对一切都毫无所觉。第五次,我会变得好似低等生物一般,只余下生存的本能。第六次,我会失掉对自己存在的认知。第七次,我会失去所有感官,变成一个活死人,到那时,连战斗和杀戮都不知道是何物了。”
神父的话中潜藏着不得了的信息,荷雅门狄不禁问,“你……难道已经使用过多次了吗?”她再一次把他从头到脚仔细端详,想知道这男人在这个充满危险的魔法实验中究竟做到了哪一步。“你碰到过能逼你使出‘空间穿越’的敌人?”
“就算有,那又怎么样呢,这又不丢人。”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并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实。“我啊,早年纯粹是出于好奇用了一次。我创造了一个无法逃逸的空间,并暗示自己不能解除,最后施展了‘空间穿越’才得以逃生。是的,我把自己关起来的空间,和现在囚禁着你的这个空间是一样的。从此以后,我就没有了食欲,无法在饮食上获得任何情绪满足。吃饭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单纯为补充能量的生理行为而已。为了生存,不得不规定自己每天吃一顿饭,就这么一直过来了。”
“你简直……疯得无可救药。”
修齐布兰卡丝毫没有觉得被侮辱,反而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我这样算哪门子疯呢,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可比我疯多了。”他好像陷入了回忆般,眼中出现了一丝怀念,但很快又被讥讽的冷笑被取代,“说起来,我倒觉得有点意外啊。你好歹是首席,多少也应该对这些奇妙的秘法有所听闻吧?学这些东西对你而言也不算很难,你就真的从来没想过要试一试吗?对奥诺马伊斯不愿传授的魔法,难道就如此唾弃和不屑?”
“农夫用农具耕地,铁匠用铁锤打兵器,医师用草药制造药剂。”荷雅门狄眉头紧锁,“对我而言,魔法这种东西和农具、铁锤,草药没有区别,能用就够了。那种需要用命来赌博的禁术,没有学的必要。”
“连一点钻研的精神都没有啊。这就是你现在被困于此地的原因。你想出去,除非你把我打倒。但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话音未落,魔力在男术士的指尖显现。修齐布兰卡终于亮出了他惯用的“武器”——一条长约两米的鞭子,由大量聚集和压缩的魔力形成,可自由地拉伸长度,表面呈现为水蓝色,仿佛只是一条普通的、流动的水带。握柄在他的右手掌心,鞭身正盘于腰际,只要意念一动,随时都能够向敌人甩击。
“我确实逃不出去,但是,打败你却并非完全不可能。这个地方并没有限制我使用魔力。只要能战胜你,让你失去继续维持这个空间的魔力,我就能出去了。”荷雅门狄一边说一边显现出她的防身佩剑,同时在左手的手背上描画出闪着银光的防御魔法阵,随时准备接招。她一直在为了避战而努力地与这男人周旋,但如果对方当真不肯善罢甘休,她也只能战斗了。
“就凭你现在身中诅咒的这副身子?”修齐布兰卡嘴角上扬,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容中满是嘲讽和玩味。
“你所施展的空间魔法,魔力消耗极大,我能明显感觉到,你正承受着巨大的消耗之痛。”
“维持这个空间并保持光速移动,所需的魔力确实庞大,但就算我消耗得再多,也比你这身负诅咒的状况要好。”
“没关系,只要能知道你现在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就够了。这便让我有了一搏之力。我只要把你打败,就能逃出去。”荷雅门狄目光灼灼,声音中透着希望。
“喔?这莫非就是身为首席龙术士的骄傲?”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实际上,我甚至都不需要打败你,只要让你能自愿放我出去就行了。”
“你在说笑吗?”男人冷嘲道。
她并未回应这个话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修齐布兰卡,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打算要杀我吗?”
之前还一副志在必得、喊打喊杀模样的修齐布兰卡,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在权衡到底要做到何种程度才合适。“就算真的要杀了你又如何,火龙王不是早就已经放弃了雅麦斯吗?”
对方提及的这个名字,令荷雅门狄心生不悦,但现在为了脱身,却不得不靠这头火龙来寻求生机。“你在开什么玩笑!火龙王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雅麦斯回去,是被我从中阻拦,他才没有如愿。”她看到修齐布兰卡面露犹豫之色,又接着说道,“你要是杀了我,该如何向你的朋友交代?”
修齐布兰卡一瞬间出现的慌乱很快又被冷酷所取代,“派斯捷会理解我的。包庇你这个通缉犯,只会害了他!”
“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擅自替人作决定,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自以为是的姿态,你可真是恬不知耻!”愤怒的火焰在冰蓝色的眸子里燃起,荷雅门狄怒斥道,“也好,就让你的朋友亲眼见一见你的真面目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在幻想能有人来救你吗?”男人警惕地看着她,摇晃了一下脑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可惜啊,这儿只有我和你。浪费了点时间,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很遗憾,你的末日将要到了!”修齐布兰卡的眼神陡然一冷,手中的魔力鞭亮起了冷芒,蓄势待发。
一鞭挥出,如水龙出云般袭向女人的眉心。防御法阵带着淡淡的光芒从荷雅门狄的手背脱离,在身前稳稳展开,可这面看似坚固的盾牌却被鞭子的惊人一击打得粉碎。碎屑如星辰般飞溅坠落,碎光中照出了修齐布兰卡闪现到近处的身影。他挥出了第二鞭,荷雅门狄却丝毫不慌,横挡于胸前的剑在魔力加持下变得坚硬、细长了数倍。长鞭缠绕在剑身上,像蟒蛇绞杀猎物,却没能将之搅碎或拉动。双方各自施展强化魔法加强了握力,其结果是修齐布兰卡既拉扯不了,荷雅门狄也挣脱不开。
“在说大话之前,不妨先瞧瞧,我们已经移动到什么地方了?”趁僵持不下的间隙,荷雅门狄凌厉地发问。
这番话成功阻止了修齐布兰卡的动作。他持鞭的手稍稍停止发力,攻势为之一缓。
“女人,你想要耍诈于我吗?”
“你以为只有你能够对这个空间施加影响吗?”
后者的话声几乎是咬着前者响起的。
在这漆黑且不断闪烁着光芒的空间中,两人都顿停下来,不再出手,仅以眼神观察着对方,就连空气仿佛都被这紧张的氛围所割裂。
惊讶的神色在修齐布兰卡脸上蔓延,好像他的心底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一面举鞭警戒着她,一面用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快速点了几下,进行着某种操作。在他的身侧,突然有一道小口子打开,从中显现出外部世界的一角。
这是不可能的!当看清外面的景致后,修齐布兰卡的瞳孔猛地收缩。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空间最终会移动至何处,它的出口有可能开在地球上的任意地方,甚至离开地球都有可能。可是,为什么?显现在眼前的,居然是……拉古萨的郊外?
这个位置,距离荷雅门狄被抓进来的地方并没有多远,他甚至能瞧见远方的城墙。这也就意味着,派斯捷与耶莲娜能够轻易地追过来……
“你既然能让这个空间以光速移动,我当然也可以阻止。稍微花了一点魔力,终于让它停下了。”荷雅门狄神态沉静,语气舒缓而自信,但微微发白的面色以及额头浮现的一些汗珠,却还是稍稍暴露了她此刻的状态。
修齐布兰卡在打开的缝隙中不止看到了拉古萨的城墙,他还看到了两道身影——派斯捷、耶莲娜二人正焦急地从远处赶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们已经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此时正凝视着这个封闭空间的所在之处,为如何破解它而交头接耳。
修齐布兰卡与荷雅门狄所处的这个异次元空间,从内部看虽然广袤无垠,难以估量其边界,但以外部世界的视角,它却是完全隐匿,摸不着也看不透的。那两名龙术士所面对的,是与周围毫无二致的景色,但他们还是精准地找到了这里,显然有某种未知的力量牵引着他们。
“在你被关进来前,我就知道可能逃不掉了,便留下了一个魔力光球在外面。”荷雅门狄如雪松般伫立,缓缓地向男人开口,“你抛下了派斯捷,独自来拦截我,你那位朋友当然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一定会与耶莲娜取得联系,共同来找我。他们感知到那颗跟随空间移动的光球,现在正在为如何突破这个空间而想办法吧。”
“你、你这个女人——”
就在修齐布兰卡大声咆哮之时,两人的侧面突然裂开了一个洞。耀眼的白光射了进来,瞬间打破了整个空间的结构,迫使修齐布兰卡撤回了鞭子。虽然从内部是绝对无法逃逸的空间,但只要能找到它的确切位置,从外部施加破坏,却相当容易。这个不可视的诡异密室,像是被海浪打翻的沙堡一样,逐渐崩塌瓦解,脱离了它所连接的现实世界。
微光闪烁的空间碎片在空气中消散,彻底消失不见。正常的风景于荷雅门狄眼前显现,双脚踏着的终于不再是虚空,而是地面。阳光洒在绿色的草地上,远处的城市、森林与海洋清晰可见。从次元空间出来后,降落点变为了拉古萨两英里外的南郊空地。
“荷雅门狄!”耶莲娜跑向她,手上是一根比她人还要长的白银法杖。她利用储存在神杖中的无穷魔力,倾泻出一道强有力的能量,打开了那个牢笼,将荷雅门狄释放了出来。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她与修齐布兰卡之间的矛盾。因此,在看到荷雅门狄安然无恙的身影后,耶莲娜立刻一个瞬移靠近她。荷雅门狄也顺势向她靠去。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为了拖住我,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找过来,才和我说了那么多话吗!”修齐布兰卡满脸怒容,用想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狠狠瞪视着白发女人。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失败。不是以实力决出胜负,而是败给了拖延战术。到了这一刻,他手中的长鞭依然没有放下,似乎仍在伺机而动,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下手机会。“我真该在一开始就拿下你的……”
“修齐,你冷静点。”派斯捷身形一闪,及时阻挡在他与荷雅门狄、耶莲娜的中间,将他们分隔开来。
“别这么叫我!”修齐布兰卡竭力大喊。原本那精致而俊美的容貌已经因盛怒彻底扭曲。“那女人是背叛了龙族的罪人,你难道要袒护她、庇佑她吗?!”
“这事说来复杂,还请你高抬贵手。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给我个面子。”
“是因为这个女人吗?”他瞪向了耶莲娜,目光恰好又与荷雅门狄交汇。以往总是在派斯捷的心上人面前表现得极为礼貌的这名神父,此刻突然失去了平日的风度,语调极其不满地指责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对耶莲娜盲目的爱,竟让你沦落至此!你考虑过收留一个叛徒的代价吗?你就不怕有一天东窗事发,惹上大祸?”
“这事不必讨论了!”由于他对耶莲娜的不敬,派斯捷也有些恼火了。他一把揪起修齐布兰卡的领口,仰视着他的眼睛,“耶莲娜当她是朋友。我已经答应,会替她们保密。”
“可我也是你的朋友,”修齐布兰卡手臂肌肉紧绷,猛地将对方推得向后趔趄了几步,“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修齐,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有分寸。”踉跄后退的派斯捷再次凑上前,在修齐布兰卡的耳边压低声音。此举当然瞒不过身为龙术士的荷雅门狄与耶莲娜的听力,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牵制住好友,向他分析利害。“我的家财对卡塔特的意义你又不是不知道。龙族不会轻易得罪我这个赞助商,两个老人家也不会真跟我计较的。何况,荷雅门狄已经中了龙王们施下的诅咒,时日无多,即使以耶莲娜的医术,也只能暂缓她的痛苦而无法做到根除。这件事的后果,也许并没有你想得这么糟。”
这一次,修齐布兰卡没有再更正他的叫法,只是用极为复杂的眼神一直瞪着他,片言不发。他那如利剑般锋锐的目光突然撇下派斯捷,看向了耶莲娜身旁的荷雅门狄。他看着他们三人,内心的情绪如翻江倒海般混乱。他敌视荷雅门狄,认为必须要除掉她,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渥兹华和墨里厄曾出动抓捕荷雅门狄的这件事,正是修齐布兰卡泄的密。他与这女人本来就已结下了冤仇,因此,他无比希望能够在这女人还不知道事情真相前,就将她抹杀。
“我诅咒你——”恶毒且充满黑暗力量的话语脱口而出。
那一瞬间,派斯捷本能地抬起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形成一道防御壁制止修齐布兰卡向外散播他的黑暗魔力。荷雅门狄吓得惨无人色,像寻求庇护的小兽般扑进了耶莲娜怀里。耶莲娜一手抱住她,一手向前平举着法杖,杖尖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随时准备应战。
黑暗的魔力并没有放出。修齐布兰卡假意发动咒术,只是为了恐吓荷雅门狄,为了发泄心头之愤。没有任何龙语单词被念诵,也没有任何代表黑魔法的三角形魔法阵被召唤,不会有任何人受到诅咒。然而这一幕场景,却给荷雅门狄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修齐布兰卡,你太过分了!”派斯捷怫声斥责他。
“我没有做错!我是不会道歉的。”修齐布兰卡这句话不止是回应派斯捷,同时也是在向那个逃过一劫的白发女人说的。“记住了,”他怒瞪着友人,“今天你拦了我,以后要是因此获罪,我可不会帮你!”
“哎哎,怎样都好,只要你高兴。”派斯捷的双肩无奈地耸起,“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你这个笨蛋!”
丢下这话后,他就离开了,长鞭子在手上一甩,伴随着凌厉的风声,魔力瞬间消解。他的人也跟着消失,以“幻影”之术极快地闪现出了众人的视野。
“我先撤了。”派斯捷收起防御壁,对两个女人说,“我要去追他。追上他后,我会努力说服他的,以我所有的名誉向你担保。”他先是看着荷雅门狄,随后又转向耶莲娜,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圆的手势,提醒她。
耶莲娜点头应下,目送派斯捷追随修齐布兰卡而去。怀中的人仍没有放开她。感受着她颤抖的身躯,耶莲娜能觉察出她内心的恐惧。“已经没事了,荷雅门狄。修齐布兰卡已经走了。”她微微拨弄了下她的头发,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他想要诅咒我,耶莲娜,他想要——”
“没有,他只是吓唬你的。他那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可荷雅门狄依然没有释怀,望着修齐布兰卡离开方向的那个眼神依然充满了害怕,就像受惊的野兽遇到了某种天敌。逃亡了二十多年,无数次从猎手的手下逃脱,自认没有人能够抓住自己的荷雅门狄,第一次感到了害怕。那个一上来就刁难她、纠缠她、更企图诅咒她的男人……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守在你身边的。”耶莲娜把神杖收回无形的空间里,而后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的背,传递着安慰。
荷雅门狄如今的状态非常不好。下唇被牙齿咬得煞白,额头还渗出了细汗。她捂着胸,那里传来的痛楚让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她在刚才的对峙中消耗了大量魔力,心脏处的旧伤似已被重新唤醒,正肆虐着她的身体,她此刻急需休养。
耶莲娜于是邀请道,“要不,再上我那儿休息一阵?”
“我不去了。”荷雅门狄轻吐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身子,离开耶莲娜的怀抱后,把剑别在了腰间。她脸上仍有未散尽的紧张和忧悒,但望向耶莲娜的那个眼神却极其清澈,“你和派斯捷的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今后你们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只要我能效劳的,我必将全力以赴。”
“这是以后的事儿了,以后再说。现在,你需要我的帮助。别推脱了。”耶莲娜坚持,“至少把那些金币带走吧。而且我相信,派斯捷一定不会再允许修齐布兰卡伤害你的。”
荷雅门狄与她对视。她那真诚而恬淡的笑容,恰似这春日里的暖阳,是此时唯一能缓和她心情的良药。静默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与耶莲娜走上了回诊所的路。
LXXXVI
- 二十二年后~二十三年后 -
走过宫殿里的某个地方时,卢奎莎停止了脚步。
暗门的咒语未曾改变,她念动了一次,石墙便轰隆一声打开了。
这是一个建在岩石中的屋子,由前厅、书房和卧室三个房间组成,内部的所有摆设都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灰白,透着素净却单调的色彩。
进了室内,卢奎莎毫无顾忌地将臀部安置在前厅一张看起来颇为舒适的木椅上。她以好奇、并且温柔的表情,注视着这个房间的主人——修齐布兰卡。
这已不知是他们第多少次见面了。自那一晚,她诱惑这个男人未遂后,她就一直和他保持着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他虽然拒绝她的示好,却并未对她时不时进屋坐坐的举动表示排斥。他不怎么讨厌与她来往。他始终没有更改暗门的密语,便是明证。
卢奎莎曾问过他,为何要将密语设置得这般繁琐——「我即是我倒影中第十二个说谎者」——这究竟是何含义?修齐布兰卡没明说,只表示“十二”这个数字十分常见,且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如十二月份,十二星座,十二门徒,或某些神话中的其它十二元素……而他之所以想出那么复杂的一个长句,只是不希望把咒语取得太过简单,被人猜到罢了。这大概是属于这男人的一种顾影自怜或者卖弄学识的心理吧。她想。
卢奎莎四处瞅了瞅,感到修齐布兰卡的魔力像无形的薄纱般包裹着她。他也和自己一样,早就无需再靠药物来消除魔力了。卢奎莎能感受到他的魔力。只是由于彼此的力量存在差距,她虽能有所感知,但过程有些吃力。
“托达纳斯有段时间没来了吧?”为了打破这稍显沉闷的气氛,她随意找了个话题。
修齐布兰卡坐在方桌后的椅子上,正在翻阅一叠略显凌乱的草稿。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银瞳始终都没有抬起。
“你平时出去,一般都干些什么?”卢奎莎微微探身,带着讨巧而甜美的笑,“跟我说说吧,好不好?”她宛如一个哄小孩的母亲,语气温柔地问道。
“找一点研究素材,看望一下老朋友。”他边看稿子边说,手指轻轻翻到下一张,将看过的放在桌上。
卢奎莎点了点头。虽然她对这男人能无拘束地离开“缓冲地带”仍心存一丝嫉妒,但也明白,这是他以托达纳斯为交换得到的自由,而她自己,却没能携吉芙纳同来,因此只能留守在济伽王身边。她暂且搁置下心中的烦闷,起身走到修齐布兰卡身旁,坐在桌子上。“你在看什么?”她随手拿起腿边的一页纸,看了起来,原以为他阅读的是与他研究相关的笔记,却发现竟是托达纳斯的小说。“你看完后,能不能也给我观摩一下,好解解闷?”
“他还没有写完。”男人有些别扭地拒绝道,夺回她拿走的那一页,按顺序重新放好。
“这么小气呀。”卢奎莎美眸一转,“那……给我看看你的研究手稿?”
在这么询问过之后,修齐布兰卡便陷入了沉默。他们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至今已差不多有一两年了。修齐布兰卡平日里不太爱说话,卢奎莎却偏偏喜欢逗他。有些问题他愿意回答,但有些则不然,例如他为济伽王所做的研究,明显是他不想触及的敏感内容。
但实际上,卢奎莎知道他在研究什么。多年前济伽第一次抓住她时,便与她畅谈过他期望龙术士为他完成的那两件事。那些记忆曾被他亲手封存,后来却因缘际会恢复如初。卢奎莎早已记起,修齐布兰卡致力于为王研究他的另一项目标——星际穿越。济伽王渴望回到往昔的世界,为此需要借助龙术士的力量,实现那宏大又困难的愿景。修齐布兰卡正为这个目标不懈努力,这件事已不是秘密。卢奎莎不仅凭借自身的记忆推断出这些,更因为她时常溜进修齐布兰卡的房中窥视,有一两次,她有幸偷看到了他笔记上的部分字迹,终于完全确定。眼下,她迫切希望能了解他的研究进程。她自己的研究这两年一直停滞不前,仿佛走进了死胡同。因此,她想从修齐布兰卡这里找到一些答案,期盼能从中获取些许灵感。
感到女人的视线正热切地往下移,甚至她的胸部都已经有点碰到他的胳膊了,修齐布兰卡烦躁地皱起眉头,想换个座位,于是起身移步。
“还是这样冷漠地拒绝我吗?”卢奎莎的视线黏在他背上,“算了,我不问就是了。”
“我研究的方向,与你是不同的。”
“我知道。那个时候,是我向陛下推荐你的。”她慢慢地走向几步之外的男人,头发随她的步伐甩动着,“他想要我们帮他做的事,我都知道。”
“果然是你啊。”停立在两米外的位置,修齐布兰卡没有看红发飘逸的女人,只是垂目道。
“别生气,我那也只是为了自保。济伽王非逼着我说不可。我要是不给他合适的名单,他就会当场宰了我。”卢奎莎侧目看着修齐布兰卡的背影。她知道这些话背后藏着风险,也许会触怒到他。眼前的男人,因其出众的天资和不亚于首席龙术士的实力,被她当作保命的筹码,出卖给了济伽王,才致使他被将军们抓来,被迫屈身于异族。“他一开始中意的是阿尔斐杰洛,只可惜没能得手。我还推荐了乔贞,但那个男人的住处不固定,想必他们没找到吧。最后,就只能对你下手了。”
“……”修齐布兰卡那始终藏在头发阴影里平静而冷淡的眼眸,忽而亮起了一丝火热的光,像是积压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似的,悲愤,憎厌,哀怨……它们在他的眼中跳跃闪烁,好像他首度有了一个活人的感情。但很快,那些鲜活的光热又随着一声叹息熄灭了,余烬消失在眼底深处,再无迹象。纠结这些事毫无意义。他想。它们有些是数十年前的事,还有些,已经是数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况且,平心而论,他并不责怪这个女人,也无意找她算旧账。也许这只是他的一种不成熟的心理在作祟,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其实是自愿投奔济伽的。“没什么。”他淡淡应了一句。
修齐布兰卡的冷淡反应让卢奎莎稍感意外。由于这男人始终背对着她,刚才他眼中一瞬而逝的强烈波动,她未能捕捉。“是渥兹华他们告诉你的吗?该不会是在我来了之后,才对你说的吧?”
“他们确实说了很多。”他垂眸说道,忽又看向她,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可恶。卢奎莎心中暗惊。那两个混蛋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在她逐渐得到了王的信任,获得了更多的权限,地位显著提升后,他们对她的防备心似乎变得日益深重,越发瞧她不顺眼了。
神父的提醒之语,唤回了她的神志。“明白你我之间有过节的话,就不要惹我不快。”他用深埋在长发中的银眼射出一道锐利的视线对着她,“如果你不是抱着来打探我研究的目的的话,我会更乐意和你相处的。”
卢奎莎虽然微笑着答应了,然而,她那颗想要探究、挖掘并窃取成果的心,丝毫没有被这份警告所撼动。
数月后——1305年11月的一天——托达纳斯回归,恰似天赐良机,让卢奎莎萌生了一个计划。济伽王安排给修齐布兰卡的房间颇具特色,它建造在坚硬的太空岩石中,与外界完全隔绝,封闭性极强,因此,整个屋子都没有通常意义上用于透气的窗户。三个房间内各自设有一个类似于换气孔的通道,这长长的通道从墙内一直延伸至宫殿的屋顶,出口设置在排水系统附近,遮掩在装饰性的雕刻缝隙中。卢奎莎已在夜间守备最为松懈时,多次攀上去查看换气通道的确切位置。于是,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夜里,计划悄然实施了。
卧室里的托达纳斯,渐渐感到屋内的空气越发稀薄,致使他在睡梦中呼吸困难,便马上想到可能是三个换气通道发生了故障。趁他起身外出查看时,卢奎莎便轻手轻脚地潜入了屋中。她那闪烁着专注和兴奋光芒的眼睛在修齐布兰卡书房的各个角落贪婪地搜寻着。龙术士念诵“复印术”的咒语,魔力轻盈地托着那些笔记本上的字,让它们如活着的生命体一样脱离书页,飘在空中,随后被复制印刻在她事先准备好的空白羊皮纸上。魔力一页又一页地轻柔滑过,不一会儿,整整三大叠纸被印得满满当当。同时,她还以快速阅读和默记的方式,将来不及复印的文字背诵于心。逗留的时间不能太长,托达纳斯随时都可能回来,卢奎莎匆匆整理好资料,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笔记本按照原样一一放好,不露出任何破绽。
当托达纳斯不久后返回房中时,她早已捧着三本密密麻麻的笔记,安然回到了住处。虽然没有能完整地复刻修齐布兰卡的全部手稿,但半数以上的战果已足够让卢奎莎心满意足。在她尚未辅佐济伽时,这儿的龙术士唯有修齐布兰卡一个。按理推断,济伽当年必是将“星际穿越”和“死灵术”这两项研究同时托付给了那个男人。所以,她才千方百计地想偷来他的研究笔记,希望能通过这些宝贵的资料,找到突破现有研究困境的钥匙。
修齐布兰卡在次年1月重返“缓冲地带”,与托达纳斯在宫殿外简单寒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托达纳斯或许会将这异常状况转告其主,但没关系,哪怕修齐布兰卡找她对质,只要她咬死不说,便没有实证可寻。卢奎莎当时是以无形无味的微型防御壁封堵住那三个通道孔洞的。得手后,她就撤走了那些防御壁,让孔洞恢复畅通。那头海龙应该看不出门道,只会认定通气孔是遭到灰尘、砂砾,或其它太空垃圾自然淤塞,只有同属龙术士的修齐布兰卡才可能识破她的手法。然而时过境迁,他早已错过了探查的时机,如今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了。
卢奎莎依旧隔三差五地去修齐布兰卡的研究室串门,两个龙术士便在这微妙的状态下相安无事地共处。虽然她常常被他的冷漠所劝退,却仍然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这个男人的研究和自己同样不顺,在拜访时,她偶尔能见到他浑身疲乏、虚弱的样子,与平时完全判若两人。他要为一支拥有六千兵力的军队开启一道通往原星球的传送门,将他们送回故乡,这难度可以说是超乎想象的。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摸索过程中,修齐布兰卡已经能做到开启虫洞——理论中的宇宙捷径,如同连接时空两端的隧道,可使物体瞬间跨越超远的距离。然而,每一次打开虫洞,都几乎要将他的一身魔力全部掏空。而且,虫洞极不稳定,存续的时间极短,规模也极小,绝无可能让数千人通过。若有人强行闯入虫洞的传送门,所面临的结果,要么是在进入的刹那被突然关闭的门碾碎,要么是被传送到宇宙中的未知之地悲惨殒命。每当虫洞的开启再次失败,便是修齐布兰卡最为疲累、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他的身体被巨力拉扯,几乎难以支撑自己站立。这时候,他会变得像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幼儿,孱弱无力,往往得休息大半天才能够恢复元气。
一次,修齐布兰卡又陷入了虚弱、脱力的状态,静卧在卧室沙发上,面色苍白,微弱地呼吸。卢奎莎经过他的住所,毫无顾忌地走了进来,刚好看到他颤抖着手试图给自己倒一杯水。那只拿着壶柄的手仿佛来自于一个罹患重病的病人,在竭尽全力维持着仅存的一丝力气,稍有不慎,壶中的水就会倾撒出来,甚至摔坏在地上。
“你放着,让我来吧。”女人的手稳稳地扶了上去,终于顺利将水倒进杯中,让他喝上了这口温水。卢奎莎像一位母亲或姐姐般悉心照料着他,又是递水,又是盖毛毯,仿佛他是自己最珍视的孩子。
以侧躺的姿势睡下来,修齐布兰卡用脆弱而温和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女人。迄今为止,他大多数时候都对她冷眼相待,表现得极为漠然,而像现在这般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却是极为少见的。
卢奎莎坐在他腰边,温柔的目光犹如慈母。“像你这样的男人啊,我见得多了,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以至于跟个小孩子似的,一旦离了女人的照顾,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被弄得乱糟糟的。”
“你指的是苏洛么?”
“他啊,算一个。外表看起来一副刚强的样子,内心却像是个沙漏,破碎又空虚。我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爱,才填满了它。”
轻缓诉说起往事的女人,忽觉记忆的碎块在脑海中纷纷拼凑。这种感觉很神奇。囚于孤塔囹圄的那段时间,她经常想不起来很多事,待她逃出监牢,摆脱那些烦人的结界后,她对以前的记忆反而变得越来越明晰。纵使苏洛已离世多年,她对他们的那些过往依然历历在目。他们曾旅居过多个城市,但住得最久也最舒适惬意的地方无疑是佛罗伦萨。他们的家庭虽无婚姻羁绊,却也算一个家庭,它与一般意义上的家庭范式有所不同,打破了世俗常规——在他们家,由身为裁缝师的女方负责养家糊口,独揽生计财权,身为无业游民的男方则像是她养着的“小白脸”,只偶尔凭借身手,受雇于贵族老爷当雇佣兵,或者给贵族家的孩子教授剑术,又或者做黑|帮老大的保镖来挣取钱财,虽然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报酬却十分可观,单次酬金便能抵上她大半年的收入。卢奎莎对她和苏洛的同居生活安之若素,尽管他们既不曾结婚也没有诞育后代,但两人鹣鲽情深时亦与寻常的夫妻无异。他们经常将积蓄的钱用作长途旅游,动辄数月流连于山水。最近这些年里,她总是会想起以前和苏洛在一起的时光。
“在你身上,我竟能感觉到一些与苏洛相似的气息,明明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卢奎莎仰头呢喃,沉浸在回忆里。
“我的自理能力应该不至于很差吧?”修齐布兰卡苦笑着支起身。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他的气色明显好转了不少,原本因疲倦而显得过分白皙的脸色此刻多了几分血气,全身耗尽的魔力也逐渐恢复,重新回到了原有水准。
卢奎莎稍稍往旁边让开了些,方便他坐起来。“你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但我想,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脱离了原教区事务了吧?”
“我如今在不同的地方给人布施。这样也能更好地隐藏我的身份。”他褪下僧袍,准备把浸透虚汗的内衣脱掉,换上一件干净的。这一刻,他毫无避讳卢奎莎之意,直接就在她的面前脱起衣服来。杂色的细麻内袍缓缓落下,露出他满是薄肌、健康有力的身体。“只要有机会,我仍然希望能做好我的本职,聆听信众们的忏悔,抚慰迷途之魂,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
“嗯,是我的错。都怪我把你的住地泄露给了济伽王,害你丢了工作。”她好像很愧疚似的低下了头,淡紫瞳仁却漫上了一层愉悦之色。“但是,我听过一些坊间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话音陡转间,她忽然站起来,在沙发前俯视着他的面庞,他的身体,以及那条在他脖子上套着的陈旧的十字架项链,看着它在他的胸前闪着微弱的光。“人们说,教会收纳了大量不想结婚的同性恋,每五十个神父中便藏着一个恋童癖者,还说你们对七岁到十四岁的男童格外痴迷。这都是真的吗?”
“流言既然能穿透高墙,传到你耳里,那就一定不是无中生有。”
“莫非你也……”
“不,我喜欢的是女人,一直都是。”修齐布兰卡一脸淡然地说着违背宗教信仰,违背禁欲誓言,违背对天主之爱的话语,表情平静得连一丝颤栗都不曾泛起。
“你有多久没尝过温香软玉了呢?”说罢,卢奎莎倏然屈膝蹲在神父身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从中折射出一种特别的意味。
修齐布兰卡低头凝睇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喉结在欲言又止间微微颤动。她那直白而大胆的目光,以及她即将要做的事,在他的内心掀起了细微波澜,隐隐有了一丝逃避的念头。但他最终却没有真的起身离开,依然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她开始熟练解下他的裤绳,他都没有任何举动。
见这男人不拒绝,她便俯下头,嗦了一会儿。
修齐布兰卡感到很舒服,但也只是舒服而已。无论卢奎莎如何努力,他都始终无法让自己变得坚硬。终于,过了两分钟,她了解了,带着一种怜悯的神色站了起来。
修齐布兰卡穿裤子时,脸上有一些忸怩。要他在一个女人面前坦承自己的无力,似乎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然而,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令人难捱的沉默。“既然你已经明白了,以后就别再对我有非分之想了。”他说得毅然决然,摆出一副无畏她人嘲笑的姿态。
“当然……”卢奎莎敛起一直以来的妩媚笑容,余下的话咽回了肚里,没有再说下去。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
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了男人的脚步声。修齐布兰卡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洁白的羊毛内衫,缓步朝床的方向走去。“我想,我该送客了。”他从头发的缝隙中,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叫我。”
修齐布兰卡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一边勾唇微笑、一边往门外退的女子。就在那魅惑的声音慢慢停止的时候,她的人已经移动到了那堵充当大门的石壁外,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