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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三夜 群鸦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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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也付之一笑,点点头,“欢迎回来,大将军霍伦赫布。”

迎接队伍浩浩荡荡掉头,往王宫路上引来民众围观,夹道欢呼喝彩。紧随霍伦赫布的除了他的亲卫队,便是河谷欢宴节隔天朝堂上请缨驱逐叛军的古实总督胡依。

途中,霍伦赫布注意到有人在阿伊耳边嘀咕了什么,阿伊的眉头便沉了下去。他的好奇心转瞬即逝。在他的印象中,倒是记得那名少年率领的远征军好像比他早几天回到底比斯,还带来了在大绿海另一端的使节。

眼角的余光瞟向斜后方的瘦小男人,从第一瀑布和第二瀑布之间转了半年,黝黑的胡依一眼望过去比他的远房妹夫还老上几岁,尽管在霍伦赫布看来,要在焦炭上找皱褶也是件费劲的事。而且这次之所以要耗费人力物力逆圣河而上镇压造反的古实部落,归根结底不是这个统管者办事不力的缘故就是其别有用心,不管哪一条既然他都出来了,用两个月成功剿杀乱军后,干脆按图索骥连部队带生擒五花大绑的阿波拉拉酋长亲临其他四个部落的周边巡视一番,并亲切建议作为总督的胡依造访各自的酋长,他则在外围扎营休息放任自己的士兵捕鱼狩猎自给自足,一般过个三五天就撤营向下一个部落的栖息地出发。

霍伦赫布不屑于耍这些小手段,也许跟他的出身有关,但适当的暗示警告总是可以防止短时间内再出什么乱子。他不喜欢纷争和杀戮,可是担负在他肩上的职责使他有义务保卫王的领土,哪怕是叫他眼不眨一下地杀人他也必须照做。

底比斯就像一座宫殿,高大优美的圆形廊柱星罗棋布,上面满满地刻着象形文字和埃及人方方面面的日常场景,一幢接一幢连成宫殿之门,数不清的圣物雕像和宏伟建筑分散其间。或者该说,底比斯本身就是一座宫殿,众神眷顾的宫殿。

穿过重重宫门,阿伊领着队伍朝法老所在的宫殿面圣。

涌潮般响起的传告声毫无自觉地搅乱了筵席间一派融乐的气氛。当投射在门边的枯朽身影越来越近,晓蓠唯一的感触是白天不要惦念不想见的人。一旁,窈窕的侍女捧着陶罐满了酒杯离开,俊美少年依然自顾自地享用酸涩微甘的红酒。

阿伊等几人以外的队伍全部停在殿门百步开外。恭敬参见过后,法老一一问候了镇压归来的霍伦赫布和胡依,两人感恩谢礼完毕随阿伊一同入席。

舞蹈表演恰巧从埃及传统的性感群舞换到巴比伦宫廷的长丝带古典舞,又是一轮举杯祝酒。正当众人以为平息了中间小插曲的午宴会这样欢乐和平持续到结束之际,不鸣则已的声音如惊雷落地。

“陛下,臣据闻图特将军和帕拉米苏将军刚受封荣誉和丰厚的奖赏,以表彰他们此次出征北叙利亚。”

法老眼角一跳,对阿伊平铺直述的问题不置可否。“维西尔是有什么异议吗?”

“臣不敢。”声音毕恭毕敬。王座上的少年没有作声,示意他接着说。“臣只是觉得,依随北征军的书记官回来递上的纪录,此次出征并没有获得任何意义上的胜利,既没有击杀敌军的统帅或重要将领,也不曾将他们逐出叙利亚夺得该地区的统治权,在撤离最后的战线时更折损了一定数量的士兵,然而陛下却还是对统领的指挥官和其梅沙进行了授封。”顿了顿,眉梢掠过对面视野所及的位置,“反观半年来在上埃及边境立下擒获古实乱党功绩,又巡察造访了其余部落的霍伦赫布将军以及胡依总督,为何老臣却看不见陛下有对他们予以授封的迹象?”

居然还是被提出来了。晓蓠睇了眼帕拉米苏和图特,两人简直到了旁若无人的境界,前者一边刨水果一边吃椰枣干,后者把玩着硕大的汤匙。

最后晓蓠不着痕迹睇向有被轻视嫌疑的法老陛下,这时他身边的王后意外地和她有一瞬的目光交汇。只听面具下传来图坦卡蒙的轻笑:“依维西尔之见,吾是疏忽了两位大人的封赏,立时授封方是明君之举?”

阿伊异常诚恐的声音格外坚定:“臣斗胆,恳请王予以相应封赏,并如再需派军出征西亚则先行考虑任霍伦赫布将军为主帅,其手下精战骁勇的士兵必能带给凯姆特荣耀和彻底的胜利。”

法老觉默。

“阿伊大人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凯姆特军中的士兵有哪个不是英勇善战?还是说神之父对其他将领训练士兵的方法不满意,有自己精辟的见解?如果是的话,还请维西尔不吝教导,我想在座的指挥官们都是愿意洗耳恭听的。”

晓蓠侧眼一看,同样气质上乘却略显轻佻的年轻男人。然后她发现图特不知什么时候起定神望着他。敢对首席宰相冷言相驳的,能引起这名冰雕少年将军的兴致也不足为奇。

图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眉间却显现出一派冷硬,有瘆人的寒意在眼底肆流。

伊菲玛特蓦地抬起头,便觉察到不远处散发出的一股危险气息。沿着视线,可想而知是乌瑟蒙斯动怒说了多余的话惹得那个人不悦,即便身为上大臣,在错误的场合锋芒太露反而会惹祸上身。伊菲玛特思索了下,暗暗给关注周围情况的彭丘递了个眼神,随后在脑海唤了颇有隔岸观火态势的大神官两声。

“乌瑟蒙斯大人请别曲解老夫的意思。老夫不过是认为,立小功者可以获得封赏,立大功者却什么嘉奖也没得到,这如何体现陛下的英明,如何鼓励其他有能力有智谋的将领干一番大业。”阿伊不急不躁地回应,末了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乌瑟蒙斯微微一笑,阿伊是明摆着贬低北征的价值,抬高镇压军的形象,偏袒得如此露骨可谓居心叵测,他是不是该请教请教这个老家伙功绩大小如何界定。偏偏他欲继续一针见血,却不用去看便感知到有道杀人于无形的凛冽目光笼罩着自己,迫使他嘴皮一动再动硬是哼不了声。

“阿伊大人言之甚是。只是在臣印象之中,陛下由始至终都不曾提过或证实不会授予大将军和古实总督封赏,未知神之父可在着急什么?陛下自有主意,阿伊大人那般质问陛下,纵使被奉为‘神之父’,有些界线终是要恪守不得逾越的,维西尔是不是一时糊涂忘了。再者,不久前乃是您亲自迎接的两位大人,他们戎装带甲满身风尘,相较休整了三天盛装出席今日庆宴的图特将军他们,着实说得上仪容有些失礼,不适宜在殿前受封。”他稍作停顿,话锋一转,“适才维西尔说到乌瑟蒙斯大人曲解了您的意思,然而在臣听来,确实有歧义引人误解之处。和其他大臣一样,臣深知身为三朝元老的阿伊大人可以把话说得让阿蒙神的圣物绕地三圈,叫贝斯特女神的宠眷跳上摇摇欲坠的树枝,更能哄得索贝克神的化身载孩童渡过圣河。阿伊大人若把那番话说出去,怕是王城的城民要笑足一旬了。”

场面顷刻间暗潮汹涌。眉间紧蹙的晓蓠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只是冷汗连连之余她在内心默默对这名山羊胡大叔竖起了拇指。和上大臣邻座而坐,他极可能是另一位副宰相。不过这样发展下去,迟早会让在座的两国来使看尽埃及王朝的笑话。

忽而一声轻笑,宾客们的注意旋即被分散了过去。

“真精彩!今日我们的外国使节可谓有幸,见识到朝议上亦难得一见的重臣辩论。”托特霍特普笑容可掬,目光从容流连瞅向自己表情复杂的众人,“不过图特将军早前已阐明此次庆宴的目的,所以是非难辨的争论点到即止就好。何况下大臣有一点说得不错。王自会安排,在此之前谁也没有资格妄断陛下偏颇与否。三位大人觉得呢?”讲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温和的视线掠过微微绷紧的唇线。

而涉及在内的主要人物一个都不曾吭过一声。

巴比伦舞蹈在几不可察的剑拔弩张中一晃到结束,过程落幕都得不到赞赏,卖力扭动腰肢旋转舞步的舞娘们仿佛就只是为了走过场。

盯着舞蛇人箩筐中吐着红色信子冒出脑袋瓜的眼镜蛇王,晓蓠一边毛骨悚然,一边想上一个节目该再早些退场。趁着表演还没开始,晓蓠用内急作借口跟图特交代了声便悄然溜出了宴厅。

“哈……”

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出来后不用再进去,里面的空气总给她浑浊窒闷的感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闭眼养神了一会,张开眼时缓缓地转过了身。

帕苏伊安静地伫立在她前面,神情恬淡。像是只存在于梦中的情景。

晓蓠的眼捷一眨再眨,他依然站在那里。可是她终究说不出一个字来,明明有必须问的问题,明明有千言万语萦绕心头。

“你好像,过得很好。”

只一句话,她的眼已半湿。声音哽在了喉咙,她唯有点头。这时候眨眼,竟是为了不让对方见到自己难看的一面。

下一秒,一串晶莹恬静躺在递出来的白皙手上。飞舞光尘中,熠熠发光。

是芋螺串成的手链。

晓蓠皱着眉,迷茫地看他,但还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帕苏伊望进她的黑眸,如此靠近,他几乎看得见自己的倒影。“戴上这条手链来找我,我带你离开。”

良久的静默。

华美少女浅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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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宴安排了午宴和晚宴两场。午宴在午后结束,宾客各自散去,或在宫殿附近的花园游逛,或留在准备的别院稍事歇息。等到晚上,有家眷的可以派人接进来,期间女官和侍女忙碌着重新铺张宴厅场地。

图特和晓蓠属于前者。埃及这个季节的阳光不多不少,晒在身上惬意舒服,加上前两天已补够了睡眠,没必要继续躲在房里。

两人在池塘前一块干爽阴凉的地方停下休息。埃及王宫对比同地区其他的奢华场所,其中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有数量无法超越的莲花池。

图特倚着粗壮的棕榈树干坐着,沿缓坡曲线可见少女将石子捡起到扔进池塘的每一个动作。从上午她出去后回到座位他便发现了她的情绪不对。不,应该说更早。是外国使节受召进殿的时候。他对那个红发男子有点记忆。他是在奥皮特节和赫梯的使节团一起进宫,之后却未随庆贺的队伍离开。

定格在晓蓠侧影上的视线越发的锐利。

少女终于忍受不住,“你想知道什么?”

图特眉梢轻扬,脸上是一贯的淡定。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晓蓠便知道他是在让自己自觉坦白一切。

和他对视了半晌,她回过头,目光落在平静的水面。

图特细细听晓蓠将她和帕苏伊之间从认识到逃离牢狱之灾,一路向南流亡的经历和盘托出,还有后来在奥皮特节上的一面之缘,以及今天始料未及的重逢。她略过了那串被无声收起的海螺手链,可是他不打算点破。

“帕苏伊是我在赫梯的朋友。那时候他帮了我很多,但他现在却有可能因为我而留在这个刚和他祖国发生过战争的国家,而且还是在王宫里。”米坦尼王太子在哈图萨暴毙的阴影在晓蓠脑中一闪而过,她闭了闭眼睛。“我没办法明知他身处险境当中,却视若无睹。然而我在凯姆特,除了你的庇荫,什么都没有。”

和煦日光像拥有生命的金色纺织线,漂浮偌大的池塘上交织相错,可惜依旧唤不醒沉睡在水底的睡莲。

散步持续到天色转暗。

两人并肩走在挑高的回廊下,忽然之间,图特冷不防用力拉过晓蓠,可还是听见她发出一声闷哼。查看她并没有受伤,图特转过身想要斥责看顾的奶妈,不意视野映进了一张和蔼慈祥的脸。

“请两位恕罪。小姐您有没有哪里感到疼?”见晓蓠微笑表示无碍,她才转头看清了另外一个人是谁。一怔后,她立即躬身行礼:“贵安,图特将军。”

图特眼睛在奶妈带着的三个小男孩面上转了一圈:“女官长这是要带三位小王子去宴厅?”

她笑笑应是,又低下头吩咐小男孩:“快向将军大人请安。”

晓蓠问图特:“他们是王子?那为什么不是我们请安?”

回答她的却是别人。

“因为他们是凯姆特大臣和古实公主的孩子,图特大人无需行礼。”

是藩属王子不比我朝将军的含意吗?晓蓠觉得声音有几分耳熟,侧身一看,戴着面具的少年法老和已有七个月身孕的王后已经换了一套更华丽的服装相携缓缓步来,后面是尾巴一样的侍从跟护卫。刚刚应答她的是年轻的王后。

“肤色不同是因为混血的关系啊。”她俯身凑近那个狠狠撞了她大腿一下的黝黑小孩,在他快被看得发毛前迅速退了回去。

“他是祖。”女官长摸了摸乌木一样的男孩,再指着旁边安安静静的古铜色皮肤的孩子,“这两个是双胞胎。左边的叫希瓦,右边是赫亚。”

给法老王后让路先行,三个大人三个小孩边走边聊,但渐渐地,晓蓠说得少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注意到,图特很少用这样敬爱柔和的口吻说话,此际却是在对着一名王宫的女官长表露出温柔的一面。她并不感到嫉妒,仅仅是有些新奇,有些怔然,还有说不出欣悦的触动,如此而已。

火红绚烂的余晖燃烧着远处的天空。呆在宫殿外面的晓蓠便是在这种景色中,望见抱着怀中婴孩的斯忒丽款款而来。

“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晓蓠惊喜地迎向她,“天呐,塞索斯貌似又长大了不少。”

斯忒丽看她口中说着,目光则在搜寻着什么,不由笑道:“别看了,聂芙忒没来。不过她倒是跟来了底比斯。要是她知道晓蓠今天也在场,定会命令夫君让她进宫的。”

晓蓠没纠结,只是请斯忒丽帮忙转达自己会找时间和她见上一面。然后两人融进前面变得熙攘的权贵家眷中,步入宫殿大门。

晚宴比上午的规模大了不止一倍,更丰盛的美餐,更目不暇接的热烈舞蹈。

晓蓠却初显疲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大概是太久没有接触这种场面,待的时间一长就打不起精神。唯独胡依在一场独舞落幕之际说要将这名舞姬赠给图特将军,使她陡然清醒了一阵,眯起眼面无表情在前两者间逡巡,余光瞥见身边的将军大人毫无反应直接冷场,让那妖娆女孩一直地等又是羞恼又是难堪。

后来王后猝然不适需要回寝宫,法老虽然命令了祭司和巫师治疗祈祷并没一同离席,但紧张的脸色谁都看得出,于是座下的大臣一个个劝王赶去陪同安抚。最后年轻的国王陛下果断纳言而行,结果晚宴比预期提早了四刻钟结束。

散了席,图特搂着晓蓠坐上孟斯贝尔一早在王宫外备好等候的篷车。漆黑中垂眸探视依偎在自己臂上的少女,分明困倦不已却仍睁着眼,不知道想着什么还是只是在走神。冷风因马的跑动不时从后面窜进篷车内,晓蓠无意识蹭向温暖的胸膛,不知不觉整个人像只章鱼似的巴着他的全身。

图特脱下披风紧紧围在了两人身上。

“蓠,菲玛过两天就把那名赫梯使节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刚说完,便感到怀中的她轻微动了动,然后再无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蒙蒙的低沉声音自他的胸腔传来。

“谢谢。”

他在微温的发上吻了吻,“很快就到,闭一下目吧。”

人去楼空,屏退了服侍的一众女官,安卡珊娜蒙缓步出了寝室,仰望着无尽的灿烂星空。她伸手抚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微微出神。

少年法老就这样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无声无息地看着那令他魂牵梦绕,此际却莫名落寞的背影。

“吾的王后,你不该到外面来的。夜太凉,对养胎无益,尤其你刚刚孕吐得这般厉害,更要记得保暖。”本欲开口轻责她随意屏退女官,可他终是忍住了。抬手为她披上披肩,他转过头凝视她的侧脸。怀孕后安卡珊娜蒙的脸颊消瘦了些许,但是却神奇地日渐散发出母性的柔与美。

“陛下你说,我腹中的孩子定能蒙凯姆特诸神福佑,顺利诞生吧?”

他不觉一怔,庄重地点了点头。

“一定是的。”

“是啊,陛下是降临在凯姆特的神,您定会庇佑这个孩子。”

喃喃的语声被拂过的风转瞬吹散。正想接续宽慰,镶嵌了零碎星光的黑眸却幽幽映入了少年眼中,他再看不见别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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