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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十九夜 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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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再美,也只是倒映别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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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蒙霍特普神垂怜,伤者表皮的擦伤并无大碍,膝盖的伤在我们的医治下辅以白色的治愈光,不出一旬即可痊愈。至于大腿骨的断裂,我们无法提供得当治疗,就算是摆放房内的这些水晶球,由于战事、疫情衍生的负面能量污染,其效力日渐衰弱,可以继续发挥治疗的作用,我们已十分感激。”

“真的没办法治好吗?”

“容我们说,医治骨折需要动外科手术,不光埃勒古这样的偏远边城,整个王国具备资格和条件为伤者做断骨修复手术的地方,恐怕只有王都一个地方。”

“要到底比斯?”

“是的。为了伤者着想,我们建议尽快将他送往王都进行精良的医治。”

由埃勒古把人运回底比斯,走陆路要差不多半个月,水路也起码得六七天,况且以他的作风……

晓蓠往闭目倚在床头的图特投去了探视目光,两人谈话,他安静得像不存在,可她清楚他一个字都没有遗漏。

几乎是她眼睛落在他身上的一刹,图特淡道:“我是军队的统帅。”张开眼,对上她的目光。

是统帅,就断无可能弃阵而去……晓蓠抿着唇,视线中他的眉间眼里尽是冷硬决意。

普塔月转眼即逝,泰比月捎着初冬的萧瑟,结束了炎热与泛滥统治的时代。

季节更迭,战局也出现了斗转星移的变换。

孟斯贝尔恪守己责,时刻奔走于前线和埃勒古城之间,向图特汇报帕拉米苏带领部队作战的最新消息。若斯事体大,依米奥也会亲身跑一趟,在那次对战中,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基于这连串变故,以赫塔被重新起用,以参谋身份在帕拉米苏的营中走动。

尼罗河发水,古实人忙着捕鱼充饥,他们也不曾停歇,在洪水鞭长莫及的角落布置起给新邻居的见面礼。

纵长浅出的土坑紧密铺陈着草堆、折枝,与河岸线平行的导火线跟随退潮的脚步一条接一条形成,最终,本将在水退后供维图牧群食用的麦草地,一夕之间熊熊化了灰烬。

帕拉米苏谈及此举神情语气不无赞赏。

哪怕本意不在于彻底切断古实人的粮食供应,只是明白看着自己的东西在眼底下被逐步染指,已足够叫他们心慌发难,出动大军全力痛击,否则以古实东岸盟军自恃食物充足死守城中的态势,想要一年半载就让他们折服投降,简直做梦。

“你的夫君精于攻心啊。”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不予回应,仅眉宇微敛。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帕拉米苏但笑不语。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绝对有能力扭转乾坤。

晓蓠以出来透气为由,留下孟斯贝尔和依米奥两人在房里跟图特汇报。

帕拉米苏是典型的行动派,而事实也印证了她的预感。

经加博戛巴荒原一战,古实重新把战力死死包围在纳帕塔和卡洼周边,临近第三瀑布的科尔马相对前者土地贫瘠资源匮乏,不屑被埃及军占去,帕拉米苏也乐得收下充当前哨,显然他很清楚古实盟军的想法,自然也不会按对方设想恃着人多上门硬磕,他把视线调向了东南方,那里有着维图的根源。

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帕拉米苏不单找到并潜入了维图人在南瓦迪山上的栖息地,还快速攻陷了核心的谟地那村。

就在前天夜里,维图的大长老和族长的亲族被相继护送进科尔马城。

埃勒古的上空灰蒙着天。

低低压向地面的云层酷似一张致密的巨网,隔着光,挟带着阴暗四处飘荡。

迄今经历的一切已令她受够了这场战争,即使随之种种无论她多厌倦还是要面对,现在,她只想能好好喘一口气。

晓蓠一眨一眨眺望着怪物似的大片乌云,觉得空气没比房间里的流通。

怪物的半边身子忽然被一道黑影取替。

“在看什么?”

朦胧光影中,她的笑靥浮动:“帕苏伊。”

被勾起的画面打乱了周遭的平和,一瞬间兵荒马乱。

滔天大火、囚禁、生死一线。

胜利天平即将倾向古实的一刻,数千埃及援军带着破竹之势,像一柄泛着冷艳暮色的末日之刃横亘进死亡荒原,飞溅起滚滚沙砾,古实军队措手不及,仓促逃散撤退。

然后她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红发男子驭马直奔到她面前,头一回露出所有的张皇失措,失礼地,狠狠地抱住了她。

这位赫梯的月神祭司,没有辜负她所望,找到了帕拉米苏和他的部队,他对她的情谊,早已超越了国家、阶层和立场。

而她感受着他烫手的体温与急促心跳,却无力抬起手回抱他,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站到了外面?”

“他的属下和他汇报事情,我正好想一个人吹吹风。”

明澈的绿眸透出了笑意。

“你有事找我?”晓蓠回归正题,问道。

“我想看看你。”

“我很好,谢谢关心。”

男子的表情写着不信。

她失笑:“对呀,你也是祭司,所以看得出他的伤势。”

帕苏伊神色黯然了一下。

晓蓠长长吁了一口气。

“也就是,你也无能为力,对不对。”不然他不会只是来看她。

被移送到埃勒古城的除了她和图特,帕苏伊因为是祭司,也随同军中部份受了重伤的将士转移至此。

北瓦迪山下小小的边城大多居住着埃及人,亦有不少古实人,城内气氛平和,似乎没受到两边交战的太大影响。

帕苏伊没有一瞬的迟疑,他径直望进她浓黑的眼睛。

“如果只是骨头的局部碎裂,我可以列出敷用的药草你们派人去找,最好的结果是骨伤由内自己愈合,走动起来可能没有受伤前灵活。”

她垂下了眼帘:“但图特的是股骨断裂。”

十多天过去,从主祭司口中得悉的这个诊断结果一直萦绕她心头,然而由她真正说出来,却是想象不到的尖锐撕裂,连呼吸也扯出汩汩鲜血。

头两三天还难以察觉,到第四天,右膝往上开始出现不明显的肿胀,第七、第八天,肿胀扩散至整截大腿……她知道,假如没有抗生素抵挡细菌入侵感染,又得不到其它有效的医治,前方等待的将是皮肤溃烂、高烧、意识昏迷。

帕拉米苏已经派人快马送信到底比斯,可是现实总爱往以为看得到希望的人脸上扇一巴掌。

帕苏伊和依米奥他们相继离开,晓蓠回到了房间。

床上的他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着前面的虚空,像完全没注意到她。她不由想起初识的一个早上,她爬上屋顶,他面对着苍茫雾色,周身散发着教她心惊几欲转身逃跑的孤独气息,可她没有,相反,她唱了首歌,不想被他出言打击才匆匆溜掉。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每个人生来都是寂寞的,还是,他依然认为自己是独自一人?

她轻轻把手放在了他肩上,深邃的眸随即映出她的脸。

“要休息一下了。”

当她扶住他的上身准备帮他躺下去,图特用眼神止住了她。晓蓠顿了顿,在床沿坐下。

“有话要对我说?”她浅笑着问。

干燥温暖的大手握着她,“你可以离开埃勒古。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只要你想,我都尽力替你实现。”

笑意冻住。

“为什么?你觉得我怕了,想退缩?”

他只是凝着她,一言不发。

晓蓠毫不闪避,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令他这样做,彼此已明志至此,他怎么可能还——

眼睛扫过微微皱褶的被单,呼吸不受控制地促了促:“你不想让我看到这样的你,是吗?”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晓蓠不敢相信,几乎失声控诉起来:“为了这个,你现在叫我离开?”

眼见她就要失控,图特不觉加大了手劲,“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除非你命人绑我走,否则我决不离开!”她大叫道。

“蓠!”他拔高了声音。

晓蓠被他这么一唤,霎时冷静了下来。

“听好……”

她反手拽过那只大手,打断了他:“既然你还懂这样叫我,你就该记得,我是为了什么来到古实的。”

图特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

明白他终于在好好听她讲话,晓蓠稍稍松了口气。

他蹙着眉,伸手抚过她的眉尾颧骨,最后停在柔嫩紧致的脸颊上。

“我喜欢看到这里充满喜悦。”

“如你所愿。”

“你该离开的。”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晓蓠不再与他争辩,仅仅覆住他的手,弯起满目的温柔:“可我是你的妻。”

时日仍在缓缓淌过,战争尚未结束。

帕拉米苏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她刚服侍完图特洁身更衣。

“你们有事谈,我在外面待一下。”说着就要端起水盆朝房门走去。

明亮的异色瞳对准了她:“这次是来找你的。”

晓蓠眉头微沉。

听毕他的来意,她解开了颈后的绳结。

“你怎么知道这是甘格拉部落的信物?”她看着细致打量手上绿松石的男人,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当过海亚婚嫁的护卫队长。”

“所以你在第一眼见到时就已认出我身上的这枚松石。”

帕拉米苏抬起头,对她一笑:“只要能把甘格拉的老人家请到科尔马城,接下来我就可以省下很多功夫。”

是不是有些无所其极?明了他的“请”是如何一回事,她心中好笑。但兵者诡道,或许并不名誉,可特殊时期,奏效就好。

接过他递回来的项饰,晓蓠继续说:“这块宝石跟着海亚公主到埃及有好几年了,你对那些老人的记忆力这么有信心?”

“在巴卡耳山,每条甘格拉村庄的入口都有一座和这枚松石外表一样的石雕,这足以代表它的权威,亦是当时海亚府中丢了这块石头却没有消息大肆外传的主要原因。”

晓蓠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确定甘格拉族长会亲自出面,万一对方怀疑是陷阱,宁可弃卒保帅呢?”

“你的问题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帕拉米苏挑起一边唇角,然后耸了耸肩,“不过这个问题……我只听说他是个重亲情的家伙。”

晓蓠满腹疑虑,假如这件信物真像他说的可以左右战局,一旦有什么闪失,她可成了罪魁祸首。但转念想到无辜受害的三兄弟、不断增加的流血和憎恨,她又祈盼帕拉米苏是那个能够终结这一切的人。

没错,眼下还有什么比结束这场战事的可能,更值得他们放手一搏?

她的视线和图特不期而遇。

“那拜托你了。”

晓蓠直起身,摊开跟随站起的男人手掌,把绿松石稳稳放进其中,双手裹着他的手指紧紧合上。

帕拉米苏眸光潋滟,若有所思地定在眼前两人身上,半晌,什么都没说,迈开长腿阵风似的离开,一如他来的时候。

雨季已过,天空却淅沥淅沥下起细密的雨。

过去,雨天总能让她得到平静。

图特在睡。

看上去那么安稳,熟睡的脸庞舒展、恬静,令人怀疑他在做甜蜜的梦。她握着他的手,但愿他睡得再踏实些。

她记得,父亲来接自己的那一天,天空也是阴阴沉沉,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下雨看作是美好的事,即使她渐渐知道了,雨天除了意味着生机和惬意,也为人们带来出行不便、洪涝及苦涩的心情,她也没有舍弃这种想法。

枯燥内敛的卡纳冯爵士可能既不算严父,也不是一位特别慈爱的父亲,但他给了她一个家,哪怕不完整,哪怕终有一天她永远离开了这个家,她都不会忘记,它和它的主人,曾带给自己无限的温暖。

掌下,原本静止的手指动了一动。

一道线的眼帘徐徐掀开,一对慵懒的黑宝石散发出淡淡光辉。

“早安。”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眼睛转向门口的方向:“在下雨。”

她跟着扭过头,“挺安静的一场雨,让人眼皮都快掉下来了。”

“雨声很容易令人想起过去。”他低声说道。

“你回忆起什么了吗?”

图特没有回答,眼神深沉地望着她:“我想听你说说你的世界。”

晓蓠不禁诧异,其实他前面的话已叫她微微吃惊,为了让他保持精神,她一心顺着他的话,而他的回应……只不过,既是她的爱人想要的,她何必思量太多。

“好,告诉我,你最想听什么?”她略略俯下了身子。

“你说过,你们那里有古老的学府。”

晓蓠点了点头:“因为重视教学,大部份知名院校最新的也有一两百年的历史,自然再有资历也无法跟你们的相比。但我有时忍不住想,没有扶持、传承和强大的精神作支撑,人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会败给环境的变迁、败给时间吧。”

“你生长在贵族世家,各方面理应都很出色,可是你最初连马都不会骑。”

她噎住,有点困窘。

“我有学过骑马的好吗!当时的马场主人跟我父亲保证,安排给我的马驹非常听话,但就在上马的第一天,一个年长的男生骑着匹没控制好的大马冲了过来,我的马驹被吓到,一路狂奔把我摔了下来。

“住院期间,父亲默默守在我床边,我懵懵懂懂,屡次想让父亲别再叫我去骑马。有一晚我醒来,发现手上怎么湿湿的,一摸才知道,父亲竟流泪了,随之我便没有提这件事。出院后,父亲居然也不曾让我回到马场。

“我一直想着哪天重学骑马,一来让自己害怕的事,更要去跨越它;二来为了偿父亲心愿,毕竟家族世代谁的马术不了得。可后来因为喜欢上了读书,学业也逐渐繁重,除却潜水和长跑,我很少碰别的运动。”

看着她陷入回忆之中,图特莫名地感觉宁静。

“你已经有令你父亲为之骄傲的骑术。”

晓蓠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如果他知道,他会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图特抬起手,指尖轻柔拭过她的眼角。

“你的房间有个很大的木架。”

“你是指我的书架吗?”她反应过来。

“上面的纸砖有很多不同的图案和奇奇怪怪的名字。”

她扑哧一笑:“那是书籍,用许多规格一致的木浆纸,就像莎草纸,印上字符加上符合的封面装订而成,至于奇怪的书名,大概是我涉猎的书什么题材内容都有的关系吧。”

“难怪你满脑子的奇思怪想。”

她拍了拍他抚着自己鬓发的手:“谢谢,虽然我对似赞非赞的话不感兴趣。而且正是这些充塞了我一脑瓜‘奇思怪想’的纸砖,给了我资本俯视那班胆敢轻侮我的纨绔子弟。”

“很好。”

他长眉舒扬,她在子夜般的眸里窥见了粲然星光。

宁谧的雨,宁谧的城。

每天,不管图特清醒,亦或昏睡,晓蓠都在床边,抓着他的手,巨细靡遗地描述她认知的“过去”,他眼中的“未来”。

当西亚列国悉数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下,当彼岸的大陆被绘入地理版图、东方沉睡的狮子发着吼声雄起,不同的国家、政权和新生人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科技日新月异推动着创新与生产革命,探索的视野从天外的浩瀚宇宙到无垠的斑斓海底。

然而,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的矛盾和争端并未因此获得解决,世界变得聒噪,虚伪微妙的和平脆弱不堪,天灾人祸不曾消停,纵然到了她出生的新世纪,还是有很多人挨饿或为生活奋斗的同时更多的人浪费食物挥霍光阴,无数探索真理争取正义的人被打倒,又不断有承传者接续守护和追寻所有完成与未完成的梦想,这些现象,就像时代进步却没能改变在雨中行走双脚必被沾湿的古老事实……

而唯有“人始终可以靠自己决定前进的路和方式”这点,任凭外在如何颠覆震荡都从没有改变。

挣扎求生也好,无知自灭也罢,皆是人所作种种相扣而成的轨迹——通过渴望和行动实践,你将成为,或能够成为你所设想的人。

“正如我默许成为现在的自己,由最初为了离开而踏足埃及,到如今不再寻觅回家的路,只因为有你的地方,便是我视作家的所在。”她爱恋地凝着丈夫的睡颜,低头,让他眉心的温度凝留在自己唇上。

雨过天青。

自庭荫撒落的阳光在地上投射出一池波光,树枝轻摇,在池面漾起潋滟涟漪。

晓蓠悄悄转身,看斑驳光影在图特身上无声摇曳。

她小心坐下,牵起他益发削瘦的手掌,侧过头,他微眯的双眼注视着她。

感谢上天。

“刺不刺眼?”

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雨停了。”

“那你就可以多晒晒阳光。”她微笑着说。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图特弯了弯唇角。

“我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他看着晓蓠凝望着自己,“却只有一个场景。”

“是吗?梦到什么了?”她用双手包覆着他的大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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