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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夜 间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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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回过神,人已被带到建筑深处。

这间房子不是一般的大。

沿途经过若干宅屋院落,可以瞥见男男女女火热地欢爱,他们纤毫不挂,也不遮掩,屋子门窗大开,好像更欢迎自己的行为被围观评点,淫靡之声不绝于耳。

她咕哝了一声,尔后目不斜视。

“以后没男人跟着,不要滥充好人。”

她谨慎盯着前面高墙似的背影。

“我是伊利。你叫什么名字?”

她依旧没作声。

“就这样对你的恩人,嗯?要知道那个房间的刑具要都一一安到你身上,离开之时你怕是不死也是废人一个了。”

踏进一个房间,一群美女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她当然知道他所言非虚,可她还是无法在经历完刚刚一幕后泰然自若地和同样危险、或更危险的家伙独处。这些女子的出现无疑减缓了她的紧张。

瞪着来者不拒的男人,她的嘴皮一掀再掀。

“……谢谢。”挤出这句话,她感觉几近被抽空了力气。

一番左拥右抱上下其手后,男人屏退了全部人,目送这群绝色女郎消失在门后,她再次感到心惊肉跳,但仍是极尽镇定地观察着他。

“可以问原因吗?”

宽敞的房间重归清静,伊利瞧向了她:“你身上有我一个敌手的影子。如今面对面,还真有几分眼熟。”

“那我也该向那人致谢咯?”唇角忍不住挑起。

伊利一顿,扬了扬眉头。

“你说的敌手是什么人?”

“不清楚。那时候我在埃及王城偶遇到她,可她就像一阵风,来去无痕。”

“来去无痕?他是鬼魂才对吧。知道他现在在哪吗?”不知不觉地,她放开了警戒。

伊利轻声一笑:“可能还留在那座黄金一样的都城,也可能再无法在人间找到她,埃及王都换了两任,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不过你对这人耿耿于怀。”

他颇感意外地看着她,一双锐利黑眼眸光骤深。

“我不信自己被一个连我胸膛都够不着的小姑娘击败,那只是她的运气好。但是我一直没法扭转这个事实,正如你安然来到了阿舒尔,没被改变之前,事实还是事实。”

“你说‘姑娘’?”她敏感地捉住这个词。

伊利却不再回应她,霍地地站起了身,信步迈向房门。

“等等!你走了谁来安置我?”

他顿了顿身形,一副才记起还有这问题没处理的样子。“你就在这房间住下吧。”似乎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他停留不到一秒的步子重新提了起来。

“这里?”她环顾了一下这个极尽奢华的宽大寝室,除了连接她所在座椅和门口间的地面是空出来的,其余都给被单、女人的衣服、首饰满满盖住了。

她忙追了出去。她宁可立刻出城也不要宿在一个费洛蒙味道浓郁的房间啊!

阿舒尔城是亚述立国以来的第一首都,直至全盛时期为尼尼微城所取代。

考古文献对阿舒尔的记载远少于对尼尼微的。然而在她拜访阿舒尔期间不难看出,因着亚述现任君王的统治和他的军事动作,这第一首都无论从规模抑或建筑风貌,并不逊色于复原图上繁盛时代的尼尼微。

此时的亚述人尚未尝到征战掠夺的甜头,资源远谈不上充沛,土地依旧贫瘠,因此游逛在人口不多的阿舒尔街头,围在一起三五肉搏的群体每走数十步就能看到,这里的女性也比其它民族的要强悍,偶尔会见到女人一脚踩在男人胸口或将他们扔出几米外的画面。一国的民风尤其能体现在其军事行动中,反之亦然,这是亚述处于养兵状态的表现,也使得她行走起来越发努力地降低存在感。

从伊利口中,她了解到当日和她一起被萨尔玛带到阿舒尔的女孩,是被那帮盗贼收养的孩子之一。

亚述与西亚诸国一样长期面对着游牧民族和其它小部落的侵扰,那帮强盗正是一部份由亚述东面的山地部落迁移而来的山民演化而成。他们分派人手潜伏在通往阿舒尔及折向北面城市的锡道上,遇到有价值的猎物就一网擒获,不确定时也会跟踪一段日子再出手。

通常认定有危险的男人他们会统统杀掉,女人姿色不错又顺服的便留下玩弄,不然就充当奴隶,小孩则被培养成自己人。

伊利告诉她,那女孩被驯养不超过一年,但要她恢复并适应新的环境,却非易事。

几经思量,她决定不将女孩带走。等那小姑娘足够懂事,能独立生活,再由她自己选择去或留。

当然,其间只能交托伊利或萨尔玛来照顾。

“你好像不是有权力决定的那一个。”

城门前,伊利笑眯眯地看着她。

“就当是你让我屈就在你寝室的补偿。”

“屈就?多少女人欢乐后想在里面逗留都没门。”他的笑意更盛。

“你目睹过阿依莎的身手,假以时日,她会是你们亚述了不得的一名战士。”她赶紧转移话题。

伊利觉默了。

“时间不早了。”她提醒他。

“下次见面,我会不会已经走不动?”他忽然讲道,似在问她,亦似自言自语。

“有下一次的话,希望我们不是在战场上见。”她望着对方,神情认真。

伊利微微地仰头,凝神迎向她的目光。

“我们非得敌对?”

“你指的是谁和谁?”她一笑,扬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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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过多留恋吹过达米耶的习习海风,眨着一双黠慧眼睛的纤瘦少女辗转渡河乘船,翌日抵达了坐落三角洲边沿的阿瓦利斯。

当来到一座朴实而气派的屋子前,当第一眼望见不因岁月而自心底消磨退色的宅第大门,那沙色的围墙,那高耸的青绿色树丛,她原以为的激动又紧张的心情,奇异地没有出现。

惟有淡淡的愉悦在充盈。

少女弯起唇,欲敲门之际,有人从后唤了她一声。

“晓蓠。”

她回过身,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正温和看着她,有如冬日里的一簇阳光。

“塞索斯!”她走过去一把搂住了他,“不得了,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用力呼吸着青年的气味,就像在对比和记忆中的不同,就像一对久违的好友。

“你还记得回来。”在她放开他后,塞索斯微微笑道。

晓蓠知道他在抱怨自己,佯作没听懂,“该不是我不回来,你就一直往上窜?”

“父亲见到你会很高兴的。”再不与她争辩,塞索斯牵起她便往内走。

“帕米斯怎么在这里?法老这么快就让他告老还乡了?”

“他错过了夏纳的出生,说第二个孙子无论如何他都要头一个抱到。”

“图雅又怀孕了?恭喜你们!”晓蓠兴奋地挽住他。

塞索斯一边拉着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再不知道回来,可能我第三、第四个孩子都会跑会跳了。”

“哪有这么夸张。”晓蓠嗔了句,但心思很快沉浸到这则喜讯之中。

屋子较她上一次拜访时没发生多大变化,或许缘于塞提家世代扎根于此的惯性,纵使在朝堂位置日益显赫,他们仍安于让生活的地方保持原样。

能一家人写出同一笔迹的字靠的是默契,能全家族住在同一屋檐下凭的则是魄力。

布置风格、侍从和仆人、每个人安置的院落,给她的感觉和从前别无二致。

使她觉得,自己并未离开多久。

临近海边的阿瓦利斯,天气和季节的轮换更趋向地中海气候,已是深冬的绿洲古城才在早上下了一场大雨,此刻的宅园到处湿漉漉。

然这半点动摇不了塞提家午后齐聚屋外的习惯。

尚未清晰见到人影,哄闹的气氛已感染了她。

憨态可掬的小男孩被妇人抱在膝上逗弄,半躺在长榻上的年轻女子悠然看着这一老一少的欢愉相处,手上不时抚摸自己圆滚滚的腹部,透出的一股叫人着迷的母性媚态。

伺候在旁的侍女俯下身在女子耳旁说了什么,她回过头,立时喜上眉梢。

晓蓠正以为她变得一刻都离不开塞索斯,想不到才一眨眼,她已离开长榻,扬起一阵风地到了自己面前。

“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晓蓠姐姐!”

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长的同性称呼为姐姐是件蛮古怪的事,可对于看着他们由小鬼头双双转变为另一个小鬼头的父母的晓蓠而言,再不习惯也变得习以为常了。

“图雅,恭喜。”

她背后,是琥珀色双眸一如往昔明亮有神的高雅女人。年岁的增长令她的肌肤失去紧致,令她的行动不再敏捷,但总有些什么,是时间无法拿走的。

“看来你没迷路啊。”

每个人都这么说,没有欢呼,也没有甜言蜜语。晓蓠却还是打心底庆幸,自己不曾推延行程。

“别咒我,聂芙忒。”她轻笑着侧身,瞳孔映入一个孕育中的生命。“迷路了不就要错过这孩子的降生?”

聂芙忒扑哧一笑,“那你真会挑时间回来。祭司说了,再过大半月就是胎儿的圆满期。你会留下来吧?”

晓蓠点头。提到祭司,让她想起了什么。

“不是说帕米斯在这边吗?人呢?”

聂芙忒莞尔,“他现在劳碌成性,陛下没给他工作,他自己也非得干点事才舒服,这头知道了图雅的预产时间,不到一刻钟就往兵营跑。”

“父亲的事我们由着他吧。你先到换套衣服,今晚我们设宴给你洗尘。”塞索斯的声音低沉传来。

前一句是对聂芙忒说的,后一句则是跟她说的。晓蓠淡淡一笑,随带领的侍女离开了众人视野。

夜宴准备就绪之际,一个英俊威严的男人出现在了宴厅门后,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了塞提一家人的视线。

没有大排场的前簇后拥,他刚进门,她已不自觉地抬起头。

他真的,不一样了。

并不是挂在他身上的头衔使他不一样,而是头衔相对应的东西使他必须做出某种改变,为志向、家族荣誉、亦或者国家完全不重要,重点在于这些改变令他在她眼中变得耳目一新,甚至无法直视。

帕拉米苏问候了其他所有的人,目光仍不曾掠过她。

他是晓得自己在场的,至于具体出于什么原因无视她,晓蓠不愿想。再者比起一瞬而过的怅然,她只知道,他是她最信赖的朋友,一直都是。

一席家宴简单温馨,散席,晓蓠和塞索斯几人道了晚安,便回到下榻的房间。

兴许实在劳累,没花多少功夫她就沉沉睡着了。

图雅还有好一段时日才到预产期,家中的两位成年男性照常巡视兵营的一大早就没了影,检查布防的亦是匆匆用过早餐便出门了,剩三个女人一个小孩在宅子里消遣时光。

“我起初以为,父亲只是太意外了。”

这一晚饭席过后,塞索斯在莲池边找到了她。

“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才入夜的阿瓦利斯还不太冷,她安静望着浅浅月光下,被吹起一道月牙鳞波的水面。

“你不是有话要问父亲吗?”

晓蓠没有立刻回应。几天以来,她仅向替她打点的侍女打听过两次帕拉米苏的动态,可见塞索斯的敏锐不下他的父亲。

“或者我可以代他回答你。”

“我听说希伯来人被军队频繁征用到城防的兴建中,是真的吗?”她径直看向他。

他回答得毫无迟疑:“没错。”

“你赞同?”

“他们的族群壮大得太快,这是遏制的手段。”

“单纯是规模的问题吗?”

塞索斯静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说道:“他们在一般工作里表现出的才智已威胁到凯姆特的子民。而且,他们终究是异族。”

晓蓠蹙紧了眉,“你知道了他们曾协助古实叛乱的事。”

“父亲提过。”

晓蓠无来由低笑了一声:“帕拉米苏果然……”

“晓蓠,或许这四年你亲历了外界对凯姆特态度的转变,觉得很好,可是在我看来,”他一顿,缓缓吐出几个字:“远不够好。”

晓蓠微微眯起了眸。

“王国时局表面上渐趋明朗,然继古实以后,利比亚也有所动作,这是凯姆特还太羸弱的表现。假若这时希伯来人又去掺一脚,王国来之不易的稳定必将化为泡影。”

床榻上,她凝望反射暗夜幽光的天顶,脑海回响着莲花池旁的对话。她很早就知道塞索斯不是会仰仗父辈的人,他的抱负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实现,今晚他言语间隐隐显露的沉着与强势,不过是进一步证明了她的想法。

某种程度,塞索斯比他的父亲更具备一位明君的资质。然而专|制有时候,也意味着苦难。

“要重新震慑四方,得费多少精力……牺牲多少人……”她的眼皮几欲合上,嘴里却不觉呢喃道。

再醒来,面颊潸然冰凉。

她挣扎着坐起,甫陷入沉思,不意外面屡屡传来响动。

“怎么了?”出了房门拦住一个步履匆忙的侍女,她劈头就问。

“夫人要生了!可女官长表示有难产迹象,命我们煮更多的沸水!”

产期竟提前了近二十天?

当她赶到东庭,面前已挤了满满一堆人。耳边充斥着女人的痛叫声、纷杂的讨论声,以及来自最里面的争吵声。

“大将军阁下,你同时身为大祭司,应该深明男性不能进产房的道理。”一位女官长严词厉声地挡在帕拉米苏身前。

“我的儿媳快难产了,我还管得了这些吗!”

晓蓠钻到人群前方,对眼前情景直皱眉头。她走向静立一旁的塞索斯,“图雅进去多久了?”

“四个小时了。”

晓蓠的心不由一沉。在古代,孕妇的生产比现代更忌讳用时过久,现代的可能耗上七八个小时都很稀松平常,可前者一旦超过三小时,孕妇和胎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看看整个人极度紧绷双唇紧抿的青年,再瞧向手握大权却不得不跟女官长争辩得脸红耳赤的男人,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来,应该没问题吧?”

塞索斯闻言眼睛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可以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她歪头一笑,“你们需要我,这就可以了。”

塞索斯动作生硬地走到两人中间,女官长率先侧目,直至话音落地,帕拉米苏方把视线姗姗投向了她。

亦是多日来的第一眼。

门开,门关。

浓重的血腥和香汗气味迅速充塞了口鼻。

她一步未停地走到了湿了大片的床边,图雅听到脚步声,虚弱地睁开了眼。

“不要认输,我和你挚爱的亲人都在支持着你,支持即将出生的孩子。”

“晓蓠……姐姐……”

她握起女子无力垂在床沿的手,坚定地看着她:“现在,抓紧我!”

时间接下来被无限拉长,但等结束时,却似乎只过了片刻。

整整七个小时,在闪耀天空的晨曦中,晓蓠用力一拍怀中婴儿的背,洪亮的哭声顿时响彻了这座古老的宅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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