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真是喝醉了……我阿母很好,弟妹们也都长大了。”森穆特拍拍他肩膀笑着说。
凯姆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既懊悔又嘴硬道:“谁说的,我还一直惦记着你,特地跑到尤尼镇找你,是你自个儿不知搬哪去了,也不告诉我,也不回来瞧我。”
两个童年玩伴很默契地不提那场导致森穆特父亲去世,他们俩分开的飞来横祸。
“本来是投靠外祖母家的,后来她家也遭了瘟疫,我们就又流落在外,也没个定所。嘿,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嘴上说找我,心里是想找我妮菲妹妹吧!她嫁人了,你别琢磨了。”
凯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要是你五妹长大了更好看,我也可以凑合凑合。当时我阿母是想把五妹抱过来养的,说家里男娃闹得她头疼,要个乖妞,可惜你阿母舍不得。”
“你说得这么凑合的话,我可就不答应了啊!我是大哥,她嫁给谁我说了算,我要找个把她当宝的。”森穆特笑道。
凯姆连忙挽住他的胳膊:“咱俩谁跟谁嘛,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个……你定了伍没有?要没有,跟我一伍?”
森穆特笑了笑,拍拍凯姆腰间挂的崭新的镰剑,说:“你家打得起镰剑,自然是去列兵队,我是一无所有,空手来的,只能等着上头分派。我会尽量去找你的。”
第二天早上,各军团就派了录事官来新兵营挑人。新兵蛋子们站成方队,等着被挑选。大个强壮或是自带装备的,优先被挑走着重训练,当重装列兵,身高臂长的,当弓兵,老实能扛的,当后勤运输兵。跟着战车作战的轻步兵都是各位贵族车兵的亲随,要的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新兵摸不着。各自需要的人被挑走后,剩下的就编伍均分,装备直线下降,危险性直线上升,昂贵的铠甲和镰剑不可能配给到这些炮灰,只有盾牌和长矛。森穆特从九岁起就没吃过几顿饱饭,看着不够强壮,个儿又抽条了,看着也不能扛,眼看凯姆被塞特军团挑走,心里干着急。
这时,录事官牵来一头牲口。
“嚯,好大一驴!”有人惊诧。
“傻啊,这是马!贵人的玩意。”
录事官宣布:“接上头命令,要选几个机灵的,当侦查兵。条件是要能骑马,当然,我知道你们不会骑,要是骑过驴的,可以来试试。侦查兵可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是很要紧的。干的好了,升得也快。”
那是一匹沙红色的小骒马,模样轻俊干爽,鬃毛细腻飘洒犹如少女长发,尖耳朵机警地立着,一双长睫毛大眼睛忽闪忽闪,就差开口说话了。
“他妈的,要是我老婆有这么漂亮,我能一天骑三回。”有人开玩笑地说。
“那你还不快去骑!”别人起哄。
那人果然笑嘻嘻地站了出来,录事官把缰绳交给他,嘱咐说:“这是驯过的马了,但是马都认主,上头也没指望你们今天就学会骑,无非是找找感觉。它要颠你,你就下来,千万别跟它对着干,更别勒它脖子,把你全家都卖了也不够赔的!”
马比驴子高,他跳了两下,费劲地爬上马背,像骑驴子一样磕了磕马肚,“吁——”叫了一声。那马儿却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跑了两步,轻轻一尥蹶子,毫不费力地把他颠了下来。
“哎哟!”那人一声大叫,摸着屁股半天爬不起来。新兵们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长嘶,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奔腾而来。即使森穆特对马匹一窍不通,也被它的漂亮吸引住了。它的肌肉比铜匠的臂膀还强健,皮毛光滑铮亮像油过一样,颈子优美地弯着,像芦苇花那样蓬松的长尾巴高傲地翘着,跑起来轻盈得像燕子贴地飞行,虽然戴着一副皮革笼头,但那自由自在的样子,却像是不会臣服于任何人的驾驭。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二美丽的东西。
黑马直奔红骒马而来,交颈傍身,红骒马也低首嘶鸣。忽然,远处有人叫嚷:“在这里了!抓回去!”
几个军马场的兵士监官拿着套马杆气喘吁吁地赶到。红骒马受了惊,忽地扬蹄奔去,黑马跟随在后,人群躲避不及,被撞得东倒西歪,一个军马场士兵拿着套马杆试图套住黑马,被撞翻在地,黑马扬起前蹄,眼看就要朝那士兵的胸口踏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马背上人影一闪,缰绳被用力拽住,黑马侧过头去,蹄子随之转过,蓬地一声闷响,踏在士兵身旁的地面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蹄印。
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骑在马上的竟然是森穆特!
他踩着辎重车栏跃上马背,双手紧紧拽住缰绳控住马匹,那黑马本是作为驾战车的马匹来训练的,从未被人这样骑过,哪里肯驯服,双蹄腾空,昂首长嘶。森穆特差点被摔下去,幸亏反应迅速,把缰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双手抵住马颈,双腿尽力夹紧马腹,稳住了身子。
那黑马见没有把他甩下来,又开始疯狂地前后腾跃,把森穆特颠得像锅上的炒豆。周围人都不敢上前,森穆特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这可不比刚才小骒马轻轻摔人,顶多只是摔疼屁股。要是这样被摔下来,非死即残。人在危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就是抱住眼前任何结实的东西,他也不例外,本能地想要抱紧马颈,可是想起刚才录事官说过,不要勒马颈,否则会伤害马儿,硬把这求生的冲动忍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缰绳在手上又绕了绕,努力顺着黑马跳跃的势头稳住自己。他跟全家人到处流落的时候给人放过牛,就学着安抚牛儿的办法,用抵在它脖颈上的手指抚摸着它的颈背,低声说:“安静,乖马儿,安静……”
那黑马又一计不成,纵蹄狂奔而去。森穆特只觉得周围的东西飞一般迅速倒退,全身像在连枷下的麦穗一样被颠得七零八落,骨头简直要散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难受极了,只能拼着一口气,咬紧牙关不放手。
黑马奔出军营,沿着尼罗河畔飞驰,森穆特顺着它的性子,渐渐找到了驾驭的方法。黑马在河边驰骋了快一个时辰,直到脾气发作完了,跑得爽快了,才摇摇脑袋,嘶鸣了一声,速度放慢下来,信步走到河边去饮水。
森穆特松了口气,试着放松缰绳,黑马也没有反抗。他全身酸软,两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没站稳,一跤摔倒在草丛里。
草丛很柔软。他索性躺下来,闭上眼睛。
真累,真舒服啊。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什么在拱他的头。睁眼一看,原来是黑马自己过来了,温驯地闻着他的脖颈。
他伸手揽住它的头,抚摸它光滑的鬃毛,拔了一把草递给它。黑马伸出舌头卷着吃了,又舔了舔他的手。
新兵营里的人半天才看见森穆特骑着黑马慢悠悠地回来,惊讶不已。森穆特跳下马,把缰绳递给军马场的监官。
监官一鞭子把他抽得趴倒在地。
“你死定了!这是要进贡给王上的马,你竟然敢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