辻井双一。
辻井双一。
‘沙沙沙’的铲土声突然停止。
初秋的凉风裹挟着夕阳血色的余晖为银色的铁铲镀上一层闪闪发光的红晕。
女人低垂着头颅,默不作声的挪到富江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握住铁铲把柄的两手不安纠结的上下挪动。
名为莫娜.麦卡龙的女人头戴一顶劣质凌乱的金色假发,一身在泥浆里滚过又撒上血浆的及膝长裙。
一张疲惫麻木的脸上涂抹厚厚的白色粉底,与她脖颈处黄黑的原生肤色对比极为明显,还能依稀看清眼睛四周有漫开的瘀血伤痕。
她拧着眉头,眼神沉静而警惕,周身弥漫着一股勉为其难的气息走到富江身旁,
她望见坑底只剩头部露出的布兰特,语气迟疑的问道:
“我们要……活埋他?”
“对,活埋他。你不喜欢这个死法?”富江反问道。
“——不!没有!”莫娜又快又急的回答,声音干巴巴的。
可能是怕富江误会她……又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想到要活埋一个孩子,心里稍微感到些不适。我只觉得活埋……过于残忍狠毒。不——我没有可怜他!”
“他是罪有应得,是咎由自取!我不会可怜他!我……可我毕竟是养育过一个十岁男孩的妈妈,我……”
“残忍?”富江扭头看向莫娜。
莫娜也紧张谨慎的与她对视,那防备警戒的模样说是直面一头猛兽也说得过去。
她那双澄澈的浅棕色眼眸闪烁着人类法治社会下的人性光辉。
“活埋比火烧还要残酷可怕?”
莫娜猛地愣怔住,像是被人兜头一棒似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下。
她飞快闭上眼睛,嘴角颤抖不止,似乎是被富江眼里的冷漠强势给刺到。
她攥住铁铲,一个用力深深插-进土里,全身重量都压在把柄上。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妈妈!我照你说的换上这身衣服,戴着假发,像追赶一头小羊羔似的把他撵到这个地方。”
“我们一起……我已经做了。求求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哈尔的死!我会照做,我会的,我会用这把铲子活埋了他!求你……不要提起哈尔。”
“冷静下来,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面对莫娜突然的激动,富江慢吞吞的回了一句。
“同为受害者,我只是在一星期前走到你家,好心告知你哈尔的死讯。你问我他怎么死的,谁杀了他,在哪杀的,我实话实说罢了。”
“你会站在这里,手拿铲子预备活埋男孩,这不是你答应的吗?我以为你早就有所心理准备。”
莫娜涨红了脸,一时露出习惯性的愧疚自责表情。
“我是做过一些准备……但这太……这太疯狂了。我预想的不是这样的……我想的没有这么疯狂血腥野蛮。如果我真的做下……活埋!我会发疯。”
她最后一句话像在口舌间滚动的石砾,模糊不清。
“我的余生一定会在噩梦中度过……”
“你要离开。”富江问。
“我没有!”莫娜再次强烈的反驳,脸上闪过不安羞愧。
“珍妮我很抱歉,我那天喝了太多酒,喝晕了头。你来我家先是打出感情牌,又拿哈尔的死激将我。我当然会……我让愤怒支配了头脑 ,仇恨蒙蔽了双眼。”
“你一直是这副从容理智的模样,让我以为你会报警,而你对我说的那些计划那些陷阱之类的,只是因为你想在警-察抓捕他们之前给他们点终身难忘的教训,出口恶气,为死去的男友重重惩罚他们。”
“然后便会让他们回到监狱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责……我没想到。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认真的想要……埋了他。”
富江仔细端详着莫娜的神情,仿佛觉得她在开玩笑。
但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她这样想,也这样说了。
让警-察逮捕布兰特一伙人,关个十几二十几年,在三十左右的时候放回社会。
也许这时候他们的父母还活着,为他们提供避难所,给他们提供吃食衣物。
也许他们还会结婚生子,活个三四十年,在六七十岁的时候安度晚年。
“你不恨他?”富江有些费解的问道。
“我恨他!我当然恨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莫娜徒劳的捂住脸,从手掌后隐隐传来哽咽的哭声:“可我做不到!我下不去手。他是人,是条活生生的生命,只比我的哈尔大五岁!他看起来还只是个孩子……”
“我恨他烧死了我的哈尔。我的哈尔性情安静腼腆,只会用黑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你,从不伤害人。”
“我恨死了他!可我……我下不去手!我只要想到这是条人命……你一定觉得我这人糟糕透了,懦弱自私,胆小如鼠,连手刃仇人都不敢……我对不起哈尔。”
“没关系,还有我在。”富江搂住莫娜,手法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肩背,温声安抚。
藏在金色发丝下的唇上却浮出微笑——一丝冷酷的笑,冷冰冰的完全不像饱含温柔体贴情绪的声音。
“不要有心理负担,如果你接受不了便回家吧,接下来就交给我,我会结束这一切。”
“不能把他交给警-察吗?”莫娜看着富江,眼里流露出真切的担忧顾虑:“你不要犯罪好不好?法律会给我们带来正义审判,那些小畜生会付出应得的代价。”
“你还有大好年华,不值得为他们付出一条命的代价,你杀了他们同样会被警-察给逮捕的!他们不会因为你是为复仇而理解减刑的,你收手吧……”
“莫娜,我做不到。”
富江看到莫娜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后迅速低下头,听见她倒抽一口气,又颤抖着吐出。
反复多次后,她哭了。
哭的很小声,似乎怕影响到富江,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回家吧,洗个热水澡,喝杯热牛奶,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一觉。”
富江抬起莫娜的下巴,用低的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莫娜耳边低语。
她低柔和缓的嗓音带着蛊惑人的催眠性-暗示,钻进莫娜脑中,搅混她的理智,不动声色的改变思想。
“当你醒来,你会忘记这七天所发生的一切,你从没有见过我,也不曾做出法律之外的事。”
“你猜到七天未回家的哈尔或许已经死去,便痛苦绝望的颓废七天。浑浑噩噩后你开始变得勇敢坚强……”
“一切都会好起来,莫娜,祝你有个美好幸福的未来。”
“现在,你想回家。当你坐上自己的二手货车后你只会记得自己要回家泡个澡,洗去七天来的疲惫。”
“然后喝杯热牛奶,上床睡觉。莫娜——回家去。”
莫娜迷迷瞪瞪的点头,嘴里呢喃着‘回家,我要回家。’
她握着铁铲的手不自觉松下,踉踉跄跄的转身离开。
(我是川上富江,黒涡镇普普通通的……)
富江继续铲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莓果丛,心里发狠道:
我才不是黒涡镇平凡普通的高中生!
我是雾之魔女,一个实现了永葆青春、长生不老的怪物,一个可以无形增殖分裂复活的怪物。
活在杀戮与血腥,欺骗与谎言中的怪物。
我会杀掉亿万个同样的‘我’,只为保证自我的独特性与独立性。
我才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