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砰’地一声落下来,扭着,转着,对空抓着……然后恢复原来的姿势,垂在腹部,再不动了。
富江停下来,喘着气。脸上、胸口、双手都被大动脉切断时喷出的暗色血浆糊满。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口舌发麻,耳中有种不自然的鸣音。
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好好看着他了。
富江低下头。在屋外电闪雷鸣,忽明忽暗的光线下——
男版贞子瞪着黑色粗针缝制的三白假眼对她咧嘴而笑。
他的嘴角向两边勾起,仿佛一镰弯月。嘴唇因而上翻的厉害,笑得露出整整两排‘牙齿’。如果说那密密麻麻的生锈铁钉就是他的两排整齐牙齿的话。
看着,看着,富江觉得一股怜爱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
她把男版贞子的脑袋割下来,拎在手里。两侧太阳穴因兴奋而跳动。
他那滑稽式的白痴傻笑看起来非常眼熟,形状简单的三角形棉花鼻子也很眼熟。还有那两片揪起来的棉布耳朵、皱褶明显的人中线、下颌角上长长的褶子、脖子上的缝合线……
这像是双一的布偶人。
富江怀念抚摸着他的感觉。那简陋粗糙的针线活,好几处连接口炸开线,露出里面的棉花。那一根根藏在口腔内部仿若鲨鱼齿的铁钉……
她好怀念在学校里追逐打闹的无忧生活——
‘这是老师的替身布偶哦,是我做的,很厉害吧。’双一曾经这么对她说过。第二天,能说会跳的布偶人就真的来学校履行教师职责了,来给同学们上了两天糊涂课。
事后,柳田老师大病一场,形销骨立。
当然了,富江并不想为柳田老师打抱不平。只不过当柳田生病,班里事务大都积压在她这个班长身上后,她就有话要对始作俑者双一说了。
那天放学后。
花子跟美代联手将双一撵到他家阁楼上。
“富江,你不要太过分啦!”双一歇斯底里地拉高嗓门。“走开,走开啊,你快让她俩走开啊!”他恨恨地哭喊。正抱着阁楼柱子,连连向下挥手。好像蹲在房梁上的花子、美代是两只穷凶极恶的猛兽。
那天他头缠白纱布,额头两边塞着两根燃烧过的半截白蜡烛。若山同学的裸-体布偶人还靠在另一根柱子上,剪刀,没用完的针线,还有敲铁钉的数字一形状的铁锤就放在旁边的梁木上。等着双一下达任务后,实施诅咒。
因为昨天才被若山同学揪住裤子而露出半截屁股,所以格外在意裤腰带的双一,现在也在提着短裤腰带,防备着虎视眈眈的美代。
花子嫌脏,不愿意揪人裤子。
“柳田病了,”富江告诉他。
贞子那时也在,就守在阁楼出入口,防止双一逃跑也拒绝其他人介入。
“嗯?病啦?”双一笑的得意,嘴角立刻窜出一根铁钉。“当然会病啦,来自天狼神阿努比斯传人的本大爷——做出的布偶人可不是吃素的!”
“老师年轻健康的精神气全部、全部、全部附到布偶身上了哦。精神气就是灵魂啦,你以为布偶人为什么会跑会跳?当然是因为布偶人吸收掉宿主的灵魂啊……”
说完,双一大笑出声。
在富江印象中,他很喜欢笑。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捂着嘴笑,还要一边笑一边偷瞄她。即将恶作剧成真时得意忘形的狞笑,还有故作逞强、忍耐着委屈的噘嘴笑,还有……还有……
(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就好了)
空间纽扣掉了。富江的手抖得厉害,把金属纽扣弄掉了。
纽扣敲到开放式厨房的瓷砖,向前弹跳,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在寂静中,这声音听起来尤为瘆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一双脚出现在眼前。
富江慢吞吞地在后面追着,就像那天花子美代追逐双一。
空间纽扣撞到冰箱一角,最后一次反弹不动了。金属质地的外壳在阴影中闪闪发光。那抹脏兮兮的白影消失不见,好像自男版贞子出现后就再看不到了。
屋里又是一片沉寂。
富江蹲下来,捡起纽扣,回忆男版贞子的动作将其打开。
橙色工具箱出现在地板上,她的手碰到了箱子——只是她的指尖——那彩色气球图案突然‘活’了,扭曲着无限膨胀放大,渐渐地,变成一颗巨大臃肿的男版贞子的脑袋,脖子以下系着长长的绞刑结。
人头气球。
富江认出了这玩意。
(他说得对,我该走的)
男版贞子的人头气球长发披散,双眼半合,神情呆滞混浊,肤色惨白皱缩,就是一张死人脸。现在,那双死鱼眼看到了地上的富江,只是一瞬间的发展。
他脸上的痴呆相瞬间消失,瞳孔震颤。极致的爱、恨和恐惧在那张脸上来回穿梭。
“富江!”他哑声喊道,“来——来——富江!回来,回来,快回来!富江,回到我们身边。快点,回到我们身边!富江!富江!富江!!!”
富江眼看着那人头气球刺耳地尖叫,嘶喊、啼哭。之后迅速向她俯冲而来,张开嘴巴,张得大大的,嘴角撕裂到耳垂处,牙齿森白锋利,舌头殷红如血。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