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道:“方才在客栈吃了半碗粥,饱了。”
她打开锦袋取钱,指尖拂过柔软的刺绣,想到什么,忽然顿住。
叶琛抬起头,乌黑的眼珠直直盯住对面人,道:“我们住的那间客栈,吃饭要收钱吗?”
对方愣了下,随即道:“当然要啊,一碗粥二两银子呢,我说他们怎么不去抢!”
叶琛眸色一变,指尖轻轻揉捻着锦袋上的月亮,低声道:“那他怎么付的钱。”
洗霜的钱袋在她这里啊。
她脑中一瞬闪过好几种可能,随手抽出几张银票给旁边的小二,眼底隐隐闪过几分厉色,抬眼时却一派平常。
她对那女修说:“我们恐怕得快点回客栈了。”
又道:“你叫什么?”
“我啊,叫我灵犀就行。”女修答。
“好。”叶琛即刻起身,一路懒散随意之气全然收了起来,她缓缓皱起眉,瘦削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 “今早客栈里头,和我同桌的那个人,是假的。”
“假的?”灵犀眨眨眼,面露惊讶,“怎么会,你们昨晚不是在一块吗?还有人在你眼底下把你那位剑首掉包了?”
这听起来可就真够惊悚的了。
叶琛摇摇头,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桌上唯一剩下的桂花糕,垂眸道:“这个打包吧,我给家里人带一份。”
*
客栈。
叶琛走进门,拍落肩上的雪,雪珠子崩落下来,溅了季知年一身。
他才和宋以安从外面回来,刚清理完身上的雪,又被叶琛弄了一身,微微皱眉:“我身上全乱了。”
叶琛望着他,笑道:“刚才赶着回来,没注意,要不季师兄尝尝我新买的桂花糕,算是赔礼了。”
她打开糕点盒子,让宋以安和季知年一人拿了一块。
叶琛道:“我记得闲云宗山下也是有桂花糕卖的,可惜只卖一季,冬日便没了,浮屠这边的点心,倒是冬日也卖的。”
季知年咽下那块糕点,应和道:“的确是这样,山上的弟子都喜欢吃桂花糕,山下那家点心铺子生意一直很好。”
叶琛又把整盒糕点拿到洗霜面前,打开盒子,对他道:“我特意为你买的糕点,你不吃吗?”
洗霜浅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要买这东西。
叶琛眨了眨眼:“你真的不吃吗,你从前很爱吃的。”
洗霜缓慢地动了动唇,似乎是要点头,却在出声前一秒被叶琛塞了满口桂花糕。
他只好僵硬地动了动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叶琛看了他一会,点评道:“你看,我说过你从前很爱吃的。”
灵犀站在她背后,也看出不对了,皱眉道:“阿珍,他......”
叶琛回头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假的。”
她又转身看向宋以安两人,陈述道:“你是真的,他是假的。”
她先后指了指宋以安和季知年。
宋以安闻言,有些犹豫地站起身:“叶道友,你在说什么真的假的啊......我和我师兄一直在一起啊,就算有人假冒我师兄,难道能瞒过我?”
叶琛抖了抖手上沾染的糕点碎屑,平声静气道:“他方才也说了,闲云宗山下的桂花糕卖得一直很好,因为做得软糯好吃,我今日带回来的却干硬难以下咽,我咬了一口都觉得难吃,我们这位季师兄,却能全吃下去?”
她嘴角动了动,满是嘲讽:“而且,季知年是什么人,老好人大善人,连被灵犀拽去当钱袋子都不好意思拒绝,你装他也装像一点吧。”
宋以安拈着只咬了一口的糕点,不自觉离季知年远了一些,方才被忽略的疑惑一点点浮上心头。
是啊,叶琛带回来的桂花糕确实难吃极了,她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当面丢,但她师兄竟然全吃下去了!
她和季知年同门多年,叶琛的评价确实刻毒极了,她师兄说好听点是仁善,说难听点,是谁都想帮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样菩萨似的性子,怎么会只因为叶琛甩了他一身雪珠子就斥责她?
宋以安越想越生疑,仔细打量这个“季知年”,自觉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季知年皱起眉,从椅子上“登”地一下站起来,连声道:“师妹,你怎么可以听外人胡言乱语呢?你也说了今日晨起便和我一起,中途难道还会换了人不成?”
他旋即望向叶琛,斥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挑拨我和我师妹,我难道有哪里得罪你了吗?”
叶琛望着他和季知年一模一样的脸,忽地笑了:“季师兄,你也知道我是外人,可是我一进门就喊你师兄的时候,你可是应下了的。”
“怎么,如今被我拆穿了,我就不是你师妹了么?”
掷地有声。
门外忽然落下一道惊雷,石火电光,划过“季知年”阴翳的眉宇,窗外顿时阴沉下来,仿佛撩开厚重的帷幕,舞台全景慢慢浮现于眼前。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下雪,转而是豆点大的雨,瀑布般倾泻在街上,不时有躲雨的人在屋檐下张望,身背竹编斗笠,短衣短裤——这是夏季的装束。
空气中弥漫着雷雨特有的闷湿,叶琛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门外收回,却发现那个“季知年”已经不见了。
身后,灵犀缓缓道:“阿珍,客栈里面,变了。”
他们原本身处的客栈一楼白日并没有什么人,但现在周遭却响起模糊嘈杂的人声,处处张灯结彩,弥漫着饭菜和酒坛子的香气。
叶琛定神一看,他们哪还是在客栈里,这分明是一座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