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说,‘这身非常配你’,这样的话了。你不会把它当作一句褒奖。”他抽离妹妹的怀抱,端详她。“但的确很美。”
艾莉亚展露笑颜。“谢谢。我……我很开心,你能前来带我走过走道。”
“我知道,你宁愿由父亲来做这件事。”罗柏说:“珊莎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确希望父亲还健在。”艾莉亚说:“但他若是在场,恐怕不会太高兴,毕竟新郎是个兰尼斯特。”
“哦,他一定会痛苦万分。”罗柏附和道。艾莉亚挽着他伸出的手臂,两人缓缓走向入口。“我……我很抱歉。”
“为什么?因为你不是父亲?”艾莉亚问。
“不……当年,若非我举兵起义,你也不会被当成人质,最终嫁给詹姆兰尼斯特。”罗柏说:“这是我的责任。”
艾莉亚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要是我在你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已经要肩负整个北境的重量,不必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或许吧。但你是我妹妹,是我的家人,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就算结了婚,你也永远是个史塔克。”罗柏说。
“是的,”艾莉亚说:“我永远是个史塔克。”
言毕,他们跨入圣堂。与此同时,众人起立。艾莉亚的心悬了起来,手像钳子一样,下意识牢牢抓紧罗柏的臂弯。双腿止不住地发抖。真是没用,她暗骂自己。此刻的心情比处于战斗中都紧张。我在犯傻,她告诉自己,这是荒谬的软弱。
记得呼吸。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氧气充盈整个胸膛,蔓延至四肢。呼吸,你会没事的。流动如潺潺流水,稳健似平静深海。你是匹奔狼。你强大无畏。
她开始往前走。
罗柏带着她稳步前进。途中,她没有看向两边的人,直直平视前方,高昂着头颅。如果眼神乱动,可能会被陌生人批判性的眼神所撼动。艾莉亚让自己的视线落在詹姆身上,至少詹姆是个熟悉的面孔。注意到艾莉亚的眼神,他的绿眸对上她的灰眸,报以含蓄的笑。
一眨眼,她便走到了圣堂的最前方。罗柏亲吻她的额头,把她交给詹姆。艾莉亚快速眨了眨眼,提醒自己不要走神,目光从哥哥转移到詹姆伸出的左手上。她把手递给他,紧紧握住,允许他将自己扶上台。
站在他身边不发一语的感觉,着实怪异。艾莉亚甚至想开几个辛辣的玩笑来舒缓紧绷的氛围。根据自己对詹姆的了解,他应该也想这么做。然而此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忍受总主教滔滔不绝念着重复过无数遍的陈词滥调。至少我不是一个人,这是艾莉亚唯一的宽慰。
坦白说,艾莉亚根本听不进去总主教喋喋不休的话。终于,她听到“披风”、“新娘”和“保护”。转过身,她看到詹姆调整着手中的披风,下一刻,感觉到布料磨擦肩头的触感。可当他试图用金手,将披风盖到她另一侧肩上,它很快滑落了,没有成功。当然了,独手的兰尼斯特继承人,即使天纵奇才,行动上总归有些不便,况且这披风也不好弄。
他又试了一回。这一次,艾莉亚伸出残缺的右手,用仅剩的三根手指牢牢固定住披风,让詹姆能腾出手来,将披风完整包裹住自己。她转向詹姆,身上是兰尼斯特的红与金。他对她笑了笑,笑中带着谢意。接着,总主教又开始说话了。关于七神、关于婚姻、关于一堆有的没的。但艾莉亚消化不了它们。她看着詹姆的脸,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眼前人身上,不去考虑注视他们的目光。
总主教停止发言后,艾莉亚知道,轮到新人说话了。
“七神做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今日起至世界末日,永不分离。”
艾莉亚认真排练过这些话。她知道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是不能出纰漏的。如果言差踏错,结巴支吾,以后真不知要怎么在各路大人、夫人面前抬起头了。一鼓作气把话抖出去,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詹姆也一字不漏地说完了自己的部分。在外人看来,他们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新人;但艾莉亚甚至彼此昨晚的状态。两人目前都精神紧绷,严重缺睡。可以说,表现到这份上,毫不走心,全靠强撑。
很快,是詹姆的誓词。“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愿你成为我的妻子和连理。”话音一落,难熬的典礼来到了尾声。他们还有最后一个任务。
詹姆完好的手抚上艾莉亚的脸庞,捧着她的脸,缓缓靠近。由于身高差,他深深弯下了腰,而艾莉亚也配合地稍稍踮起脚尖。感受到他在她唇上落下的,羽毛般的轻吻,艾莉亚的双颊瞬间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那个吻就像蜻蜓点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艾莉亚回过神,整个圣堂的人都站了起来,热烈地鼓掌。艾莉亚和詹姆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仪式结束了,一切已尘埃落定。
艾莉亚从台上望着下面的人。说怪不怪,第一个进入视线的人居然是泰温兰尼斯特----这场婚礼的策划和主导者。他表情里渗透出丝丝......艾莉亚能称之为自豪的神色。与她视线交错,他朝她点了点头,动作几乎微不可见。
“我们挺过来了。”詹姆用只有艾莉亚能听到的声音说:“而且,没有犯任何错误。”
“简直是个奇迹。”艾莉亚低声回复,庆幸他们还有机会说几句悄悄话。“我们都不适合婚礼。”
“的确,但我们还是走到了今天。”詹姆说:“你没事吧?”
艾莉亚笑了,对丈夫点点头。这是当下唯一正确的反应。现在,她是艾莉亚兰尼斯特了。既是兰尼斯特,也是史塔克。
无论作为狼或是狮,她都不会以软弱的面貌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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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的落幕不代表艾莉亚能进入放松状态,这是异想天开。后面还有数小时的宴饮作乐、觥筹交错、寒暄客套。到场的大小贵族都不会错失对新婚的兰尼斯特夫妇祝贺致意的机会,甚至会挤破头,希望在他们面前留个好印象。坐在主桌边,艾莉亚知道,自己得打起精神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来者何人,都得挂上笑容,不可轻慢。其实,她只想躲在桌子底下,谁也不见。可责任在身,终究无法逃避。
至少有詹姆在身边,还能一起聊聊天,没有那么多拘束。很多新人在婚宴上应该是比较尴尬和拘谨的。初次见面便是大婚之日,别提有多不自在。她和詹姆不是这种情况,他们一起度过了风风雨雨,见过彼此最低落和破碎的至暗时刻。和他在一起并不感觉压抑,令她放不开手脚的,是婚宴上的其他人。
虽然内心深处十分不习惯,艾莉亚还是努力记住每个来向她道贺的勋贵之名——尤其是来自西境的。泰温提醒过她,这些老牌贵族肯定会拿她这个异乡媳妇当外来者。若要有效地管理西境,便要让他们接受她为自己人。这是艾莉亚的行动指南。
“在下哈瑞斯史威佛,我的夫人。”迎面走来的大人伸出手,自我介绍。艾莉亚面带笑容,握住他的手。这位,她是知道的。“我对您报以最诚挚的祝福。”
“谢谢。”她落落大方地说:“您有心了,史威佛大人。本季度的种植还顺利吗?”
艾莉亚问及玉米,似乎令他颇为惊讶。他直爽地答道:“收成不错,我的夫人。冬季不至于太严酷,土地里还种得出东西。我们这次比往年更早开始了播种。”
“真是好消息。”艾莉亚说:“愿您度过尽兴的一天。”
随着哈瑞斯史威佛转身离去,身边的詹姆捂嘴窃笑。“兰尼斯特夫人的公务,这么快就上手了?瞧你说得一套套,跟平日里大不一样。不得不说,你这礼貌专业的面具,有点吓人。”
“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讨厌这种虚伪。”艾莉亚说:“不过,必须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不是吗?”
“父亲没有白教你。他的教诲,你果真烂熟于心。”詹姆说。
前来祝贺的队列逐渐散去,一顿应酬下来,艾莉亚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无论是亲朋亲友的关心,还是素昧平生的道贺,她都得体地接受,并给出恰当回应。只有在最亲近的人周围,才能真正做自己。眼看人走得差不多了,艾莉亚总算可以起身。她打算到御花园里转转,舒活筋骨。
“要是不稍微动一动,我就要爆炸了。”她起身,低下目光看詹姆。“寒暄的任务暂且交给你,没问题吧?”
“当然了。”詹姆说:“放心,我比你更擅长这个。”
艾莉亚按捺住给他一拳的欲望。这么做的确解气,可有失风度。
踏足御花园,她很快邂逅了泰温。婚礼上,他与儿子儿媳保持着距离,从远处观察他们。如此作风令她颇不习惯。一般情况下,兰尼斯特家主喜欢事事亲力亲为。
“我的大人,您对自己一手策划的婚礼,可还满意?”艾莉亚问。
泰温点点头。“很不错,你挺过来了。”
“好像是这样。我很努力在符合淑女的人设。”艾莉亚说:“我以为,您会留在主桌……应付源源不断的西境大人们。”
泰温耸耸肩。“不必。你自己做得很不错,我无需插手。”
艾莉亚吃惊地眨眨眼。“这……您是在夸奖我吗?”
“我不轻易给出赞誉。”泰温说:“但你今日的表现,配得上它。”
艾莉亚灿然一笑,行了个曲膝礼。“您过奖了,泰温公爵。”她仰头看他。“现在,我是不是该叫你别的称呼?我是说…..我现在跟詹姆结婚了,是否需要……”
现在,泰温不只是她的养父,还是公公。仔细想想,还是很怪。艾莉亚不确定,关系的转变是否需要在称谓上体现?
泰温摇摇头。“真的不重要。”
“艾莉亚小姐,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艾莉亚转身,迎面走来的是玛格丽。“我想祝你新婚愉快,却发现你跑了。”
“抱歉,我的王后。再坐着不动,我会发疯的。”艾莉亚说。
“好啊,那我们边走边说。”玛格丽挽住艾莉亚的手臂,看着泰温说:“希望您不介意我把艾莉亚小姐偷走。”
“不会。”泰温点点头。“好好享受宴会。”
艾莉亚张嘴欲答,话未出口,玛格丽已经拉着她离开了。路上,她回头看了看泰温。今天,他的言谈举止……不同寻常。很不一般。
这个判断无异于暴论。可他看起来……几乎称得上高兴快乐。
泰温兰尼斯特?快乐?这绝对是世上一大古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