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当着她的面被杖责,无论她如何请求,如何命令那些个小厮停手,他们都无动于衷。她还记得晕倒前看到绿腰那双充血的眼睛,满是痛苦与怨恨,绿腰近乎哀求地看着她,求她能救救她。
五十杖,那些人若想留下绿腰的命,也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当然,若不想,也用不了五十杖。
可偏偏,这五十杖是一下不缺地打完了,直到最后绿腰都睁着眼,绿韵不敢回想绿腰的惨状,她的手被王夫人紧紧抓在手里,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夫人死死地盯着绿韵,不敢错过绿韵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绿韵不敢直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夫人,您现在怀有身孕,不可动气啊,若当真出了个三长两短岂不是遂了碧落斋的意!”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夫人顿时凄怆不已,只感觉浑身没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床上,王嬷嬷眼疾手快在后面撑住她喂下一碗安胎药。
“夫人,节哀顺变啊,您这样绿腰姑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绿腰的尸首了,可有好生安顿?”
见王嬷嬷与绿韵久久不语,王夫人缓缓仰起头闭上双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许久后才哑着声音道“嬷嬷,拿纸笔来,让父亲派人去好生为绿腰收敛尸首,再给她爹娘送去五十两银子,是我对不住她…”
像这样的尸首,最后的去处只有一个,那就是乱葬岗。她失了管家权,老夫人又虎视眈眈,只能给父亲送去书信求救。
一封带有特殊徽记的书信连夜从永安侯府送往琅琊王氏。
第二天一大早老夫人便命人将大夫人请到正辉堂,看着下首面容难掩憔悴的王氏,老夫人恍若无物,直接道:“三郎早产出生,昨日太医前来诊断说在胎中受惊早产日后难免体弱多病,怕是要依靠府上了。”
永安侯府长孙是二房杨氏所出的萧允庭,那孩子因为是长孙,府上格外娇惯些,长得虎头虎脑极为喜人。
次孙便是三房李氏所出的萧允澜,那孩子出生时遭了罪,身子骨较平常孩子弱些,加上近些年府上几位爷都在忙朝中诸事,不留神那孩子竟叫李氏养得有些文弱,倒也知礼懂事。
再便是她的乖孙萧允硕,府中排行第三,早产出生。
大夫人坐在下首,微微下垂的眼眸掩饰住眼底的恨意,她恨老夫人如此恶毒,可也愧对这个被自己牵连的无辜孩子。她自认不是心狠之人,更不是苛待庶出子女的嫡母,那孩子确确实实是因为她才遭了这罪,她本应心怀歉意,可在听到那孩子体弱多病时除了惋惜愧疚之外还有不易察觉的欢喜。
主君长子体弱,这个孩子日后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老夫人端起茶盏轻轻刮了刮上面的茶沫,将王氏眼底的庆幸尽收眼底,见其还装得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满是嘲讽不屑。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当年用尽手段嫁入侯府头一回来请安便是这副逆来顺受的假样子。
“一个天生病弱的孩子是不会与你腹中嫡子相争的,这个你大可放心,萧氏一族最重嫡庶,绝不会乱了长幼次序的规矩。”老夫人正义凛然地说道,目光紧紧锁在大夫人身上,不放过她一丝的情绪变化。
见其迟迟没有说话,老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他早产体弱是你造的因,果也理应由你来受着!不妨你就将三郎记在名下!”
“一来可以补偿三郎些许;二来,三郎到底年长于你腹中之子,届时可以教导照顾幼弟,兄弟二人同进同出,相互扶持也是一桩美事!”老夫人刻意没有提及大夫人腹中若是个女娘该当如何,只一遍遍强调嫡子如何。
大夫人闻言心中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夫人,许氏所生之子明明已经抢走主君长子之位,现在还不满足竟还妄想嫡子之位!
先是长房嫡长子之位,后面岂不就是侯府世子之位!
“母亲,长房嫡长子身份贵不可言,三郎尚且年幼,且体弱多病,如此贵重的身份对孩子怕是无益,不妨先提高三郎的月例比同嫡子,私下再多加补偿,如此…”大夫人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够了!”老夫人怒喝一声,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阿硕早产体弱,这一辈子已经被你毁了,明明是龙驹凤雏可以鲜衣怒马,肆意快活一辈子,如今却因你只能病弱在床,你补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难道不应当吗?”
一怒之下,老夫人喊出三郎的名字,萧允硕这个名字还没有上族谱,本不想太早让旁人知道的,但现在无所谓了。
“我知你出自琅琊王氏心气儿高,自持身份素来也看不上这些庶出子弟,所以阿硕不会养在你膝下碍你的眼!”若王氏答应,那阿硕正好可以改头换面从此有更加光明的未来。若是不同意,那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为阿硕谋取些其他的东西,总归她的乖孙不能平白无故受这早产之苦!
大夫人敏锐地留意到老夫人口中的名字,才出生一天便起好名字了吗?主君还真是疼爱这个孩子啊,思及此处,王氏目光不禁黯淡几分,面对老夫人的咄咄逼人她一时语缄,谁知老夫人语气愈发严重。
“世子无心后宅,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个独苗,再算上你腹中的孩子,满打满算也才两个子嗣,这便是你身为正妻的失职,开枝散叶没有做到不说,还多疑善妒惹得家宅不宁,如今更是残害幼子,不容妾室,忤逆长辈,桩桩件件哪件不是犯了七出之条!”
大夫人出身琅琊王氏,乃家中幼女,自幼被娇宠着长大,王老夫人十八般武艺恨不得都传授给她,偏偏这样一位女娇娘一见钟情爱上萧翎,数年如一日在这侯府伏低做小没有任何怨言。
被老夫人压制数年,有些东西早已成为惯性,再加上这几日连日刺激,再听到老夫人如此严苛的问责,大夫人直接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起身请罪,跪在地上不敢辩解分毫。
七出之条,那是可以休妻的啊!
王嬷嬷知道自家夫人的习性,知道这是被老夫人给镇住了,于是向前挪了下身子,直接磕头请罪道,“奴才斗胆,敢问老夫人,记为嫡子一事是老夫人您一人的主意,还是永安侯的想法?琅琊王氏是否已经知情?毕竟这不是侯府一家之事,若记为嫡子,琅琊王氏这边也是要开宗祠的!”
听到王嬷嬷提及琅琊王氏,一旁大夫人瞬间回神说道,“嫡子一事事关萧王两族,绝非儿媳一人之言便可定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老夫人面色沉静,眼神锋利似寒芒在凌厉地闪动,嘴角挂着瘆人的笑意,区区一个下人也敢驳了她的面子。
“好,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媳啊!”老夫人扯着嘴角,一身威压缓缓铺展而去,压得王氏喘不过气来,下腹隐隐传来不适感更让王氏心中忐忑不已。
“主子讲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才插嘴了?琅琊王氏好教养!”老夫人讥讽一笑,缓步走到王夫人身前,任其跪在那里,语气冰冷瘆人,“念在你有孕在身不能见血的份上,就暂且饶她一命!”顾及大夫人身后站着琅琊王氏,老夫人没有将事做绝。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掌嘴!”
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氏主仆二人狼狈地跪在那里,半晌老夫人才放缓了语气,“至于你,七出之条已犯,《女则》《孝经》百遍,以儆效尤!”
“母亲,王嬷嬷年岁已高…”,管事嬷嬷的脸面何其重要?大夫人刚想开口求情就被王嬷嬷拉住,“奴才以下犯上,自知有罪,谢老夫人赏罚!”说完王嬷嬷双手置于头上,郑重地向老夫人行大礼,叩首间见大夫人还要求情,急忙用目光示意她停下。
孝字大破天,老夫人本就看不惯夫人,先前还斥责夫人犯七出之条,此时若再求情只怕今日这罪名就会坐实在夫人头上,从此不仅夫人还有腹中的未出世的小郎君都难再抬起头来。
况且今日是她冲撞在先,若非有王家在,恐怕今日她都不能活着离开。
老夫人没那个闲工夫看主仆情深的戏码,直接转身离开,王嬷嬷已经被人拉了下去,就在院中行刑,屋内还能听到啪啪啪行刑的声音,王氏孤身一人跪在那里脸色煞白,孱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老夫人一直不满她当时横插一脚抢了许氏正妻的位置,但像今日这般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管家权已经移交老夫人,无疑是壮大了许氏的气焰,这嫡子之位只怕是一个开始。
她与许氏早已成为死仇,从她义无反顾爱上萧翎那日起,此局注定无解。
王氏跪在那里,身子就好像坠落冰窖一样,连骨头缝儿里都是冷的。老夫人可不在意大夫人的死活,但为了不落人话柄走后还是命人将其扶了起来。
当晚正院就从外面请了大夫进府,老夫人也没有阻拦利落地松口,又命人送了不少名贵药材去,总归是用点身外之物换个好名声罢了,至于那大夫,只怕是琅琊王氏安排过来的。
老夫人抱着萧允硕轻声细语地哄着,心里盘算着如何给她的大孙子增加筹码,明日可还有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