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话宋槐没说,她瞪着双澄澈、清楞楞的,没一丝霾的眼,试图传达给温诚她的思想。
学历低,贫穷,活的不体面,可那又怎么样,每个灵魂翻滚在同一世界,生老病死,柴米油盐,就该是相同的,她越孤独,身后越是没依靠,就越该维护自己的尊严,铸造铜墙铁壁,像蜗牛刺猬保护柔软的身体,以此对抗所有恶意。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宋槐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好像还是真心话,她也会有情绪的对别人说感受?
温诚眉头一紧,心里五味杂陈。
他曾经把她比作带刺的月季,凌冽的风,可是这些意象不足以支撑她这个人。她也不是市场调查和客户分析,可以用不同维度,理性的,感性的,去分析剖白,她是个复杂的人,温诚从今晚此刻起始,直到彻底把宋槐看明白,
——用了整整六年。
只是现在的温诚不知道怎么回答,如何面对。
是自己太恶劣?可他为人处世向来如此,从没人像她这样反应激烈。
“我让你不开心?很难受?”
“对。”
“那我道歉,”温诚是个洒脱的人,“行不行,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
温诚静静的瞧着她,宋槐蓬乱碎发钻进衣领,衣服裤子经那摔跤后很皱,但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挺拔。像他几年前去攀珠峰,站在山顶眺望,恨不得全身挺直长高几厘米,让更多景色囊括眼底,多一点,再多一点。
“宋槐,说话啊,难不成想让我给你跪下?我们定个规则怎么样。”
“相处轻松点,以后我说什么你听着不舒服,怼回来就够了,干嘛憋心里,长结节就不值当了,而且我这人很好相处,一点儿不恶劣,不信就试试。”
“诶,和你说话呢。”
贫穷带来的紧绷感——温诚并不能体会,也没那个经历,他这一辈子基本上事事顺遂,有钱,有事业,但他不矫情,他可以试着去共情。
“送我回家。”
“这么正大光明指挥我?我劝你省省吧。”
宋槐不说话。
“还想怎么样,把你当成祖宗,摆台上供起来,”温诚皱眉看她,两人之间静止一秒,两秒,“上车!快点儿,别等我后悔。”车门拉开,宋槐理所当然斜身坐进去,她不觉得这叫占便宜,只是他在为言行付出代价。
将近晚上十点的望海,街道车流仍旧很多,尾灯穿梭如浮光沉跃,夜色浓稠,柳树在金秋九月依旧葱郁,这座城在秦岭淮河以南,季节相比华北平原各省市具有滞后性,一束束光从温诚脸上略过,他双手扶着方向盘,“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应该松弛。”
宋槐眉头微紧。
温诚余光扫见,语气不善,“再给我摆脸色就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
温诚轻笑一声,挑挑眉,她还能理解别人?“说来听听。”
“就是可以对你不客气。”
“?”温诚转头看她,笑了。
“是你自己说的,哪句话不开心,我也可以那么对你说。”
一记回旋镖,抛出去,再甩回温诚脸上,指尖敲敲方向盘,温诚也认下,祸从口出,这么快就反悔,显得他不算个爷们儿。
“行。”温诚眼风扫过宋槐那双手,刚堰息旗鼓的火气瞬间腾上来,“脏手脏衣服再蹭我车座上,明天再来洗车,狠赚一笔,能不能别动了?”
宋槐甩他一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温诚抿抿嘴,彻底没话说了。
把她送到地方,温诚下车后默默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宋槐迎风双脚点地,正正对上她还泛红的眼,抬手指座椅,“明天来洗车。”
“明天没空,”宋槐拉好兜帽的抽绳,垂眼拍拍裤子,声音翁进衣领内,“你找别人去。”
“后天。”
“后天也不行。”
“大后天。”
“没空。”
宋槐站在罗森店门前,蓝色灯光打在她身上。
那眼眶中的红,与蓝形成割裂感,微风拂面,碎发轻盈,她面色清冷,看他的目光直挺挺,拒绝的毫不犹豫。
温诚胸口那股气要被她憋死了,却还在加压,加压,“你什么意思,故意的吧。”
“对。”她说。
“你说什么?”
面对温诚颇为急切的反问,宋槐倒是不紧不慢,“你不能命令我,人和人之间,应该和平相处。”
又开始了,不刚吵一架么?
温诚长舒口气,抬眼看夜空,再转到宋槐身上,“我逼你了?不洗就不洗呗,说的好像我能把你怎么样似的。”
“你说对了,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转身,走了,没给他接话的机会。
温诚定在原地,他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了,身后晚风一阵阵儿的吹,他在衬衫鼓动中冒出个不合时宜的笑,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连自己都没注意到。
那年九月的温诚还没彻底意识到宋槐究竟是怎样的人。
其实红色月季没什么不好,它甚至比玫瑰更美,月季生命力顽强,路边随处可见,稀松平常,如果有人想破坏,那茎秆上的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它是一个兼具野性和柔美的花。
温诚返程时在路上绕了足足半小时,总在岔路口走错,导航不断重新规划路线,他嫌吵,把高德关掉,车靠路边停稳,陡然很想抽烟,最好再来瓶酒。
可惜烟酒都没有,正发愁着,乔潭立几条消息轰炸过来,口头炮炸他。
点开看看,无非是人家周琳明确表示对他没兴趣,连微信都没加成,做不了朋友,更有杀伤力的是周琳走前还问乔潭立要温诚联系方式。
乔潭立怒吼,“我当然不会给她!老子凭什么,我诅咒你,对各种女人爱搭不理小心遭反噬,祝你有朝一日成舔狗。”
温诚轻笑一声,说的特混蛋,“我?下下辈子吧,我不懂,也不可能为爱情折腰,这是今年年初在酒吧发的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