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明朗将书本摊在桌案上,头颅微垂,余光悄悄瞥至红袍少年——他知道,那便是太子殿下了。
他想确认,太子殿下究竟是不是五年前摔入隋府,被自己带进房间里擦药的少年。
利剑般的眉,漆黑深邃的眸,如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神,周身华贵的气度。
只一眼便可确认了。
若说有什么不同的……他隐约记得,当年的少年身上除了威严以外,还存在着似有若无的悲凉感,就像是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狼崽——
隋明朗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赶忙摇头,将这种念头从脑海中清除干净。
堂堂太子殿下,日后的天下之主,哪能这样形容?
简直是大不敬。
何况,如今的太子殿下,身上也只剩一股天威不可冒犯的凌厉。
太子殿下并没有落座。
不知是不是错觉,隋明朗隐约觉得,殿下站在座位旁没有坐下,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自己这边。
隋明朗不自觉地将头稍稍往上抬了半寸,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发誓,自己看了连半秒钟都不到,然而,却是清清楚楚地与太子殿下对视上了。
隋明朗条件反射地将头埋下去。
随即又感到懊恼与担忧。
他开始回忆昨天的宫规课——与殿下这样的贵人对上了视线,自己是否应该起身行礼?
不,是不用的。
郭公公特地说了:殿下有命,在先生授课的书房里,所有伴读皆不必向他行礼。
即便如此,想到刚才那个凌厉的极具侵略性的眼神,隋明朗藏在桌案下的那只手,还是抓起了袖子。
他将视线投向书本。
不多时,一名头发与胡须尽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哦?诸位都到了。”
“尚老先生安好。”
伴读们齐声问候道。
“安好,安好,大家都安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日后老朽若是来迟了,各位小友自行温习温习前一日所学的知识便好。”
尚老先生比隋明朗预想的要平易近人,说话也并没有咬文嚼字。
“听说各位小友早一日便来了东宫,想必已互相认识,老朽便不再让各位小友逐一叙述名姓、籍贯、家世了,只需说说自己在家中读到了哪一本书,再回答一道题便可。只有掌握各位小友眼下的学业情况,老朽才能更好地施教。至于次序,便由老朽随机抽点吧。”
隋明朗不自觉绷紧了后背。
“安弘毅,由你先开始吧。”
安弘毅欣然起身。
“回老先生,学生已经读完了《尚书》,正准备开始学习《礼记》。”
在大衍朝,士人子弟的读书顺序基本上是固定的。
从蒙学阶段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到之后的四书,再然后是五经。
五经的学习,往往也严格按照《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样的顺序进行。
待到五经学完,再开始诸如《左传》这样的其他儒家经典读物。
尚承德捋了捋胡须,笑道:“那老朽便考问你一道《尚书》的题——‘盘庚迁殷’说的是什么?你又从中明白了什么道理呢?”
安弘毅下巴微扬,朗声道:“它说的是商王盘庚面临王朝内乱、水患泛滥,在一众贵族的反对下强硬迁都,最终为商王朝带来了一个强大的盛世。这段文字记录告诉我们,君王当顺应天命,果敢决断,臣子也绝不可因循守旧。”
尚承德点了点头:“不错。”
方邵元心道:看他那骄纵跋扈的性子,还以为是个不读书的,没想到学问竟不落后——凭安弘毅的出身,无需参加科考,日后也能安稳继承国公之位。
此刻,宁为远崔嘉瑞李承奇三人,心里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那么,下一位。”
“隋明朗。”
隋明朗一怔,随即起身道:“学生在。”
尚承德看了隋明朗数秒,见隋明朗一直呆呆地不作声,才轻笑着提醒。
“你呢?在家中读到什么书了?”
隋明朗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不免懊恼:自己怎么回事,跟个傻子似的,还要先生提醒。
别紧张,尚老先生比隋府请的夫子都要和善。
他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士人子弟应当读书到什么程度,但既然安弘毅没有令先生皱眉,那自己就算读书不多,大约也没有什么。
正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安弘毅坐在座位上笑道:“先生,您这样问可就难为他了。他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他在家里有没有读过书都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