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鹤垂下眼:“其实……是会有一点的。姐姐,当我刚刚知道我肚子里有这么个东西时,我是很害怕的,我真的特别希望哪一天他可以自己消失掉。可直到……他在我肚子里会动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又高兴,又难过,突然就舍不得让他在我肚子里消失了。”秋鹤的神情很难形容,唇角是向上扬着的,可眼眸里却又好似有雾气,“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亲人,现在哥哥也不知所踪,所以我也不舍得亲手杀掉这唯一的亲人。”
夏绫想,人的情感真的是种复杂到难以言说的东西。
她是读过书的人,可书中写满了礼义廉耻的伪善,却没有写过当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女孩子们,该怀着怎样的心情。
她尊重秋鹤想生下这个孩子并好好对他,但同样也尊重那些受到了侵犯和不公,不想让这样一个孩子拖累自己一生的人。她并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些什么母亲就一定要爱自己的孩子。她没有要求过自己的母亲一定要爱自己,也并不觉得若是自己是这种事情的亲历者,就一定会有勇气生下这样一个孩子。
说到底,这些女孩子们都是受害者罢了,凭什么还要要求她们一定要为受到的伤害承担责任呢?
这是独属于女子之间可以理解的话题。夏绫并不准备将这些讲给阿澈听,他也不会懂的。
秋鹤温柔的抱了抱自己的肚子,低下头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带着我的太郎回家去。”
秋鹤的愿望弥散在这异域山川的夏日里,在天光日复一日的拉长和缩短中,暑气也逐渐消散无形。
大约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忽然有门官来找夏绫道,北镇抚司的庄大人和刑部的钟大人在等她见面。
夏绫心里一动,立刻换了衣服出去。
庄衡和钟义寒就站在巷口,两人还都穿着官服,一看便是从宫中一出来就往她这来了。
夏绫还没站住脚就开口问到:“两位大人,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庄衡点头道:“小乔公公先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因那两人还都穿着官服,在外面太过引人注意,庄衡便直接让人把车驾到了北镇抚司,左右这里说话是没有闲杂人等的。他这衙门里也没什么讲究东西,便叫手下端了三碗茶上来招待人。
钟义寒喝了一口,面露难色:“庄大人,您这都兴用树枝子泡水喝么?”
庄衡神色一贯冷淡:“钟大人见笑了,在下这里确实朴素了些,比不上刑部。”
钟义寒挑了下眉毛,很明显他这是故意找茬的。
夏绫干笑了一声,真无聊,有本事逗弄皇上去啊。
谁知,紧接着听钟义寒悠悠叹了句:“陛下也真是小气,庄大人您办差如此辛苦,都不赏些好茶叶。”
夏绫对这个人真是无语了。当着皇上的面不敢造次,跑这来痛快嘴了是吧?
她清了清嗓子:“二位大人,说正事吧。”
庄衡颔首道:“简而言之就是,井上三郎很可能要上钩了。”
夏绫陡然正了神色:“什么叫很可能?”
庄衡答:“根据我们的线报,近日将入京城的人中,有一人行迹十分可疑。此人大约在七月初从台州府启程,跟着商队一路来的京城。据查,此人寡言鲜语,仅与商队内的人交谈,很有可能是汉话不好。且从那小倭贼描述的身高,样貌的大致轮廓来看,此人极有可能就是井上三郎。”
夏绫蹙眉问:“庄大人,这你是怎么确定的?你们北镇抚司得动用多少人手,要盯着多少从台州来京城的人?”
“噢,倒是没用我们多少人。”庄衡解释说,“只要是在大燕国土上来往的行人,衣食住行都必定要经过驿站。只要陛下一封密令发下去,自有驿站中的驿夫留意,消息很快会从各州府报上来。我们只需梳理信息,并在京畿一带设防即可。”
夏绫真是开了眼界。在这个庞大帝国中,细枝末节之处如树叶之细小脉络般的驿站纵横捭阖,在日日川流不息中维持着这个国家的运转。
庄衡继续说:“但臣等同陛下商议后,还是决定不要提前实施抓捕,毕竟只有井上三郎真的同那小倭贼碰面后,才能最终凿实他的身份,出击过早反而会打草惊蛇。臣与钟大人今日来找您的目的,也是为了同您知会一声,可以将那小倭贼转移到城南,待鱼上钩了。”
夏绫深深吸了口气。布了这么久的局,竟真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只是不知,是否会捕到一条大鱼。
“好,庄大人您说该如何做,我全听凭吩咐。”
“为了不过于惊扰附近百姓,我们最终决定将那小倭贼安置在钟大人租住的那间民房里。周围的屋舍臣都已着人清理干净,届时会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此外,到时还请钟大人和小乔公公暂宿隔壁,以便能听到抓获井上前,这两个倭寇有何交谈。”
布置的如此周密,夏绫自没有可说的。她客套了句:“庄大人辛苦。也辛苦钟大人了,还得将自己的住处腾出来。”
钟义寒方想拱手表番忠心,谁知庄衡倒先凉嗖嗖的开了口。
“钟大人倒没什么辛苦的。毕竟这房子的房租和里头的家具,算来也都还是庄某出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