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扈绛平认得：宝刀赠英豪。

这是嬴无忧留给她的。

后来，李都尉家道中落、张都尉告老还乡、刘都尉锒铛入狱，扈绛平都没再见过嬴无忧。

嬴无忧就像是一场幻梦，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去的时候也不声不响。

成为了宁远将军的扈绛平进京述职。高头大马，夹道而呼，扈绛平意气风发地上了殿，猝然撞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身着杏黄蟒袍，含着淡淡笑意，隔着茫茫人海望过来。扈绛平看见有人向她拜倒，口称——

“太子殿下”。

扈萍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说实话，我乍然一听，是有些不忿的：母皇不也让扈绛平的初印象不好么？她也傲气难敛，又怎能以此训我？

但是当我细细咂摸，方品出这正是母皇的高明之处。

母皇自知要在军营待许久，所以她不必故作礼贤下士，她要让扈绛平主动服她。

所以，母皇看似甚么都没有做，却让扈绛平在几次接触中发觉出她是一个坚韧不拔、有野心、有手段的人。

扈绛平恐怕也并非善类，带兵打仗屡战屡胜的，有几个是小白花？她的讲述恐怕也用了春秋笔法，没有描述那几位竞争对手如何落马，当中是否有扈绛平的手笔，母皇是否从中作梗，都不得而知。

扈绛平自然知道甚么样的人才能在夺嫡中杀出。这就是她奉母皇为主的缘故。

她不要跪温顺和善的绵羊，她要敬狼王。

扈绛平此人，是要挑主子，不愿被主子挑挑拣拣。难搞得很。

母皇知晓扈绛平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这般做。

但我的情状不同。我只有今晚的机会，还是四岁的身躯。面对一只伤痕累累的虎。

扈绛平没有耐心等我成长，也不耐烦看一眼十一岁的大姊。唯一的突破点是，扈绛平的不甘心。

我开门见山询问石洞关之事，确实能够激发她的不甘，但更多的是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

我应当做的事，是向扈绛平证明我是与母皇一样的英主，但不同的是，我不会兔死狗烹。

这是最难的事情。上位者的承诺对于年青人来说，足够热血沸腾。但对于饱经风霜的老将来说，只能付之一哂。

我正在沉吟间，扈绛平往床上一躺，摆出送客的姿态。

“扈将军，”我正色道，“你难道不好奇，母皇不用你，我何敢夸口请你为我大姊戍边？”

扈萍哼了一声，道：“不外是改头换面、改名换姓，你们要的是我一身本领，不要我功高盖主的虚名。”

“非也，”我笑道，“我要的恰恰是扈将军的名。镇北军中不少人‘只知扈将军，不知有皇帝’。”

扈萍一双黑漆漆如深潭的瞳仁忽然转过来，目光似利刃般射向我。我疑心她根本就是装瞎。

我笑意加深：“别紧张，这是褒义。扈将军有此威望，被撤职的时候，都不曾振臂一呼，不恰恰证明，你以大局为重，不愿意为了一己私欲，举兵向内么？我敬扈将军大义，只消这边关还是我中昌的，这支军队姓妘还是姓扈，都没所谓。”

扈萍盯了我一会儿，才道：“避重就轻。既然你要我以‘扈绛平’之名重掌镇北军，你娘那关怎过？”

“自然是明修栈道，暗度成仓。”我道，“扈将军没有将印，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但我大姊也不曾有兵权，同样是光杆司令。但扈将军多年积威，顶个军中高位，总不是难事罢？”

“还不是要我改名换姓？”扈萍冷声道。

“这只是一时，”我道，“待我大姊掌了兵权，扈将军自然能官复原职，不，加官进爵。何况，母皇缴了你的兵权，未必没有后悔啊。”

扈萍又是两声冷笑。最后，她说道：“那我便再信姓妘的一次。不过，在应你之前，还要你做一件事来证明给我看。”

如果我再年长几岁，便能知道我这套说辞实则并没有那么有说服力。也能看出，扈萍那时候选择排众而出，而非继续低头当个邋遢的瞎子，就是无论我如何说、如何做，她最后都不会拒绝我。

她始终是那个将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但我还是太年轻，真个当这是个考验：“你说。”

扈萍道：“上柯城北滴雨巷里有一位韩娘子，你寻到她，她会告知你如何做。”

上柯城正在通往北灏的必经之路上。

事情谈妥，我起身告辞，扈萍忽然道：“此行去北灏，殿下当真是要坏三王子好事么？”

“当然。”我口是心非。

扈萍没有再言语，我不知她是否信了，但这并不重要。

今夜，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不曾做。那便是审一审澹台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