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水汽,徐徐滚向陆地,初夏的海边夜晚,空气温热又咸湿。
夜幕下,路灯将公路断成几截,道路一端,火红色跑车闪着远光灯,照最低时速从远处驶来,娴熟地停靠在路边的停车线内。
车轮和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响动,驾驶座上,李山河挂空挡、拉手刹,一气呵成。
他“呼”了一口气,脸在远光灯下模糊不清:“土澳两年,归来开都不会车了。想我李山河,海城秋名山车神是也。”
说着,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继续感叹东西方文化差异。
“Fuck!”差异还没总结出一二,李山河就让车灯啄了下眼,“我一路开着远光过来的?”
声调曲折,宛如九转十八弯。
他陷入回忆之中,却记不清什么时候转成远光,只庆幸开进环海公路后,没碰上其他车辆。
而没有及时关上的车灯,这会儿总算揿灭了,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解决了后患,李山河把着车门,任海风撩动额角的碎发,顿觉心旷神怡。
怡了几秒,副驾驶的人仍然没有动静,他眉头一皱,唇角向下一撇,手扶车门,弯腰看向副驾驶。
缺了光亮,他只看见虚成一团的高大人影。
噔噔噔——
李山河用力敲了几下车框,提醒车里的人:“干嘛呢,沈一,到地儿了啊。”
静候两秒,副驾驶还是一潭死水,他“啧”一声,忽地厉声厉气道,“How dare you,沈一!”
直到这一刻,他嘴里的沈一才有了反应——沈一痛苦地闭了会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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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个扒着车门,跟沈一大放厥词,正是他打记事来,就一起长大的发小李山河。
“李山河”这个名字,初听霸气无比,以为此子定是志向远大。实际认识后,就会坚信字典里“纨绔”二字旁边,差一张他的照片。
说不学无术有点严重,但留在国内,本科上线都困难,哪怕已经经过名师辅导。
因此,两年前,李山河被其父发配到了澳大利亚。
不管怎么样,好歹混出个学士学位。
可想而知,李山河一朝无人管束,在澳大利亚更是放飞自我。
长期混迹于华人圈子不说,普通话更是走南闯北,说不清是南腔还是北调,可怜英语水平,几乎停留在“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上面。
若遇考试,就发挥钞能力找个好枪手,还要反复叮嘱别考太好,让老师一眼识破,意思意思及格就行。
于是考场上,枪手前半段时间在计算分数,后半段时间根据计算出来的分数,酌情答题。
可他多少在国外呆了两年,耳濡目染下,还是能拽出两句英文来。就是时不时词不达意,听得沈一是两眼一抹黑。
“我说,一一啊……”李山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软了嗓子,但和声细语却换来了沈一一记眼刀,如有实质。
他喉头一梗,连忙改口:“好好好,沈一,沈一,行了吧。”
伴随一声叹息,李山河坐回驾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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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曾用名“沈一一”,原是父母人到中年,依旧激情燃烧,为纪念这颗爱情的结晶,不管性别,皆取名“一一”,意为“一心一意”。
转折出现在沈一一三岁就读幼儿园小班时,受已经有了性别意识的大班男同学嘲笑,指男为女,怒而改名“沈一”。
此事天知地知家人知,就只有小葵花班的同窗们,以及发小李山河知晓。
自此,“沈一一”变成不可说,除非别人有意为之,非要撩闲。
好在撩闲者只想引起沈一的注意,撩完就收,继续劝他:“我的老friends,你要这么不想去,昨天干嘛答应得那么痛快。”
沈一刚结束高考,出于职业病,很想纠正李山河,把“s”去掉。想了想,又算了,把开了条缝的唇瓣合上。
而这一切的始末,要从前一天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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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高考成绩新鲜出炉,沈一发挥出色,高出一本线好几十分,尽管他不以为意。
对沈一而言,在他就读的重点高中里,这个分数不太够看,但架不住他身边还有李山河之流的一群朋友。
高考结束,在这群朋友心中,沈一坐实了学霸身份。
因此,成绩一出,沈一父母还没来得及筹办升学宴,朋友们好似鸡窝里出了颗金蛋,兴致高昂,忙不迭地张罗,要为他庆祝。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以成人体验作为嘉奖,奖励他十几年的辛苦奋斗。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当时,好几号人围在沈一身边,七嘴八舌,他完全插不进话。说是为他庆祝,他却毫无参与感。
李山河势单力薄,只一张嘴,也爱莫能助,以至于今晚稀里糊涂地载着沈一,连什么时候开了远光灯都忘了。
想到这茬,李山河像座椅有钉子似的,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
“你要真那么不想去,咱就找个借口开溜。”深怕有人发现他车神之位名不符实,急忙就着前面的话题说,“狗屁成人体验,你都是准大学生了,有的是机会,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