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沈一不可思议道,“讨论我们俩的事情?”
从江小海吞吞吐吐的言辞里,沈一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得知江小海在烦恼他们之间的问题时,沈一隐秘地品尝到了一丝甜蜜,原来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但转念想到另一位当事人的倾诉对象,他顿时觉得头大。
李山河那个岁数了,他都尽可能挑挑拣拣,没有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他。江小海倒好,对着一个八岁小姑娘,有什么说什么。
“毛毛很厉害的,她知道很多事情。”江小海极力维护朋友的形象,对于沈一对毛舜章年龄的轻视,他感到很不满。
他气鼓鼓地反复举例毛舜章哪里厉害,知识面有多广:“她现在才读完小学二年级,就可以口算两位数的乘法了,还不用打草稿。今年过年的时候,猴哥骗我压岁钱,她还帮我主持正义,不让猴哥骗到我的压岁钱。”
眼见江小海越说越偏,沈一简直要气笑了。
他知道江小海见识不多,文化程度不高,平时在这方面也会多顾及他,但是他没料到在基本的人情世故上面,江小海居然也这么拎不清。
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沈一直接打断江小海的慷慨陈词:“这完全是两码事,好不好!”
说着,他冷笑一声:“对,我承认她很厉害,但那也是算术和勇气方面的厉害。她才八岁,你跟她说什么情感问题,异性恋尚且都要避讳小孩,何况我们?不提她明不明白这种情感,我们两个男的,在世俗里属于性少数群体。”
“江小海,你知道什么叫少数吗?”
话赶话赶上了,沈一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少数就是我们不是当今世界的主流,一辈子可能得藏起来过日子,没办法跟每一个人说我们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而且你昨晚选择不跟毛舜章说,不就是意识到这一点了。”
目前江小海的词汇量还比较匮乏,他不仅量上面赶不上沈一,速度更是比不过他,几次想要插话,都因为跟不上他的语速,没办法只能先听他说完。
他听出沈一的语气不好,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这还是沈一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但也是由于词汇量不足,他基本上没听懂沈一在表达什么,只知道他既愤怒,又难过。
“不是。”江小海也有些难过,因为过去一直对他很温柔的沈一,今天突然很生气地对他说话,可是沈一隐藏在怒火之下的委屈,他也感受到了。
他想,沈一可能因为这些事情遇到过什么困难,既然如此,那么他可以先搁置一下他的难受。
“我没有选择跟毛毛说,不是因为我意识到你说的这些话,而是我说不出口。”
通篇叙述中,除了有关毛舜章和他自己的内容,江小海都无法理解,于是,他专挑他能回答的说:“昨天晚上,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与你有关的事情,毛毛也不行,所以我觉得我对不起毛毛,明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书上都说了,要学会跟好朋友分享,但是我没有做到。”
江小海成人时间太短,他要学习如何做人,不止是言谈举止上模仿人类,还依靠书本,照本宣科。
只是他还没了解到理论联系实际,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
不过他平缓到有些低迷的嗓音,慢慢让沈一冷静下来,道歉的话涌到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随之而来的,还有猛烈跳动的心脏,以及不同于说话太多的口干舌燥。
沈一想要含一点什么东西,缓解一下他的干渴,但下意识拒绝去喝水。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江小海忽然一本正经道,“你不能那么说毛毛。”
提起毛舜章,沈一的道歉就很顺利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我……”
江小海还记得之前被沈一打断过说话,他记得老师说过,做人要公平,于是他也要还回去:“年纪小不代表脑子笨,而且人长大了,大概率都要谈恋爱,那么为什么就要避开小孩子呢?小孩子就不是人了吗?就算担心早恋问题,可是回避一切就不用担心了吗?”
他的问题太多,做海豚时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到了人身上,却不得不去琢磨。
什么异性恋、同性恋、性少数群体,完全超出了江小海的知识储备。
当下,他知道谈恋爱要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基础上,还有昨天张北山给他传输的恋爱观——与其渴求别人给予幸福,不如自己努力给自己幸福。
江小海听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找到其中的主体——自己。
“沈一。”江小海忽然找到了一点感觉,他学着老师课堂上点名时的语气,点了沈一的名字。
由于隔着手机,他看不见沈一的反应,只能照葫芦画瓢,估算了一下时间,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刚才很生气,也很难过,但是我也一样,特别是听见你那么说毛毛,我真的很生气。”
江小海特意强调了一遍他的愤怒,还专门指出了原因,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业务他实在不熟练,以往也不是没生过气,但他一般气消了,事情就过去了。
而他向来气消得很快,这会儿算是个特例,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太舒服,但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沈一迟迟没有跟江小海说出那句“对不起”,愧疚之情没找到输出口,他想到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你……想不想去游泳,”电话那头,沈一咳嗽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发出邀请,仿佛随口说说,“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