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仪便在旁边看着,她要走的是条不归路,从此不见日升月落,不闻鸟语风啸,再没有日日的月下闲谈,再无暇于自在天地,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是权,是谋,是与人争,是与天斗,
她,不能强求林霁同她一起,
第二日清晨,谢仪独自带着简单行囊走出门去,回头望,见院中无任何动静时,是这般想,
但当白衣女子合上大门,听着最后闭合的声音,她却久久立在门前未动,
她该走了,
林霁此时未出现,必然是不愿与她一起了,
青城是个好地方,青城人多是好心人,林霁要好好葬了郎中,送走他们逝世的好友,待这城开始重建,还可以再开家小店,继续这般生活,烦恼不多,该是个普通人的最幸福的生活,
林霁还要许多事可做,他本不必须和她走,去龙潭虎穴,为了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没什么关系的过路人,
扶着门的手终究落下,谢仪垂下眉眼,转身离开,
死寂的城,纯白的雪,女子缓缓向前,
她停了下来,
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告诉那个哀伤但努力生活的林明远,世道没有那么糟糕,
但她不能,
谢仪想不到什么可以让林霁与她一道的理由,但她还是停了下来,
寒风吹过,
延伸的脚印停在了半路,荒凉的街道空无一人,
——
谢仪还是转了回去,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理,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她只是想再问问林霁,愿不愿同她一起。
站在门前的那一刻,木门忽地从里面开了,
谢仪和慌忙拉开门的男子对上眼,
林霁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沾着血迹,全是褶皱,眼下一片青黑,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玄之,”见谢仪没走,林霁明显有些惊喜,“你……”
男子正要开口,却突然顿住,面色更加苍白,“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谢仪自己都未发觉,那满头乌黑秀发,不只何时起,掺杂着几缕雪白发丝,那般显眼。
“明远,你可是要和我一起走?”谢仪垂眸,并未多言,她只是望向林霁,问得冷静,一切情绪都被藏在言语背后。
但林霁只是望着她的发丝发怔,他其实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追出来,他本已决定待在这青城,
林霁的目光从雪白发丝移向周围荒凉景,不过一十几岁的少年正废力地拖动一草席,在深厚雪地留下长长痕迹,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男子开口了,他的声音开始很小,不过低语,“我见过数不清的死亡,望不尽的苦难,我试着抗争,我召集过百姓,最终多乱棍打死,我讲述思想,被归为疯魔,我经营生意,也落得个万事皆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啊!
连个难民都做不成,活着怎会这般艰难,青城的这些人,哪里有什么错,最终却落得这般境地,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这个世道啊!你们,你们压根什么都不知道,这时代会吃人啊!”
林霁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吼了出来,随后便是止不住的泪。
他真的,已经没办法了。
谢仪从不知道男子也能有如此多的泪水,她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轻轻问道,“林霁,你甘心吗?”
“我甘心吗?我真的甘心吗?”
这声轻语在林霁混乱的脑中回荡,
他从偏僻山村走到京城,由从京城来到青城,他甘心吗?他如此耗费心力,经营商路,他甘心吗?
情绪几近崩溃的男子缓缓停住,是了,他主动去往山寨,他努力记住每一逝者面孔,他在今日拉开了这扇门,他该是不甘心的,他怎能甘心呢?
他明明见过更好的世界,如何能忍受这般潦草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