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南看向裴月来,语气中的嘲讽已经无法隐藏:“你又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还是说,你是因为跟裴少康吵架才——”
“不是,我跟他没什么。”
裴月来打断他,语气平静,好似还没从记者会的采访席位上脱身,在对一件不如何重要的事情作出回应。
裴书南定定看着他,虽然停住话头,眼里依旧是明晃晃的质疑。
气氛距离兄友弟恭四个字越来越远。
裴远川拍拍裴书南的肩,算作安抚,转头问另一边的弟弟:“说说原因?”
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带他们离开裴家?
裴月来抬头,出乎裴远川意料之外的,那并不称得上是多么坚定的眼神,反而有些迷茫。
沉默两秒,在场三人听到他低声的反问:“大家在裴家过得开心吗?”
“裴家收养我们,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环境。”
裴远川很是认真道:“月来,人要懂得感恩。”
裴月来明白裴远川的性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盯着水杯。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裴远川不放弃跟他交流,看着自己快大学毕业的弟弟,道:“你已经成年了,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跟董事长沟通。”
这话谈不上安慰,裴月来拧眉:“我不是因为我想走才这么说,我是想跟你们一起。”
“我们一直在一起。”
没有参与谈话,选择安静吃饭的裴嘉诚突然开口:“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二哥?”
兄弟眼中的困惑与不跟从让裴月来的一腔心力化为无奈,裴远川看出他的情绪,想要说些什么。
“大哥你别劝了,他就是跟裴少康闹矛盾才这样。”
裴书南摘下有些雾面的眼镜,边擦边说:“裴少康看不上我们,他就减少跟我们来往,裴少康喜欢他弹琴,董事长就算把他手打断也不能让他改变志愿……”
“现在吵了架就说要走,难道之前那些都是吵给瞎子看的?还说带我们一起,别惹我发笑了!”
裴月来接裴少康从夜总会回来那晚,关系上的裂痕不仅是横在两个当事人之间,连同裴书南这个旁观者都有波及。
“裴书南。”
裴月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说了,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
裴书南猛地站起来:“你们两个从小就喜欢呆在一起,同出同进,老头子抽鞭子,你护他,他护你,他连正眼都不给别人一个,你说的话他就听,连我照顾他的时候他还喊你的名字,这就是你说的你们没关系?!”
“书南!”
裴远川厉声制止。
裴月来朝大哥摇头,注视着裴书南微微发红的眼眶,说:“我知道你喜欢他。”
“你闭嘴!”
从梦中醒来后,裴月来便从未松懈过,不管是言行举止,抑或是精神思维。
或许裴书南不会相信,但他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已然凝练成锤重重袭向裴月来紧绷的神经。
弟弟尖利的叫喊如同一道闪电劈下,青年疲倦不堪地合眼,睁开,不再说一个字。
“…你……”
这种如同忍让一般的宽佑让小他两岁的裴书南双眼更红,愤而甩开裴远川的手,戴回眼镜,牙根紧咬:“你别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我知道你为什么一跟他闹矛盾就想带我们走!”
理智警告裴书南不该说出下面那句话。
然而,恼怒的火焰已经烧毁那条基线,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破口而出:
——“因为是你求着他把我们带回裴家的!!”
裴家只想领养裴月来。
是彼时的裴月来不愿意离开关系好的裴远川和裴书南,求裴少康跟家里说好话,连同两人和裴书南不足一岁的亲弟弟嘉城一起领养。
正因如此,裴昌松在裴少晏成年礼的家庭聚餐中说出领养背后的真相时,裴月来才会如同被惊雷击中般惶惶摇摆。
从那天开始,浓烈的负重感与自我厌恶变如同影子附着在青年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脏的跳动中。
裴月来知道,是他害了他们。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青年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向桌面倾斜,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
裴远川和裴嘉诚急忙过来,裴月来鼻口未堵,却无法呼吸。
因失去氧气而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裴书南被大哥拽过来。
再次睁眼,裴远川正专心处理工作邮件。
“大哥…”
裴月来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怎么了?”
裴远川一惊,连忙放下东西,帮他坐起来:“呼吸过度,幸好书南在,是他救了你。”
裴月来微微一愣:“他人呢?”
“说学校有事,先走了。”
裴远川的语气带着几分安慰:“书南让我跟你道歉,他说过头了。”
裴月来苦笑:“大哥,你真不会撒谎。”
裴远川给他递水:“你知道,书南不是真心说那些话。”
水的温度涌入五脏六腑,他又喝了一口,思绪渐渐回归平静。
抬起头,目光落在别墅客厅的摆设上。
裴嘉诚的画室是非封闭式的,画板和颜料挨着落地窗,墙壁上是干枯的色块。
这是裴昌松给裴嘉诚选的房子。
裴月来知道,他的弟弟看似走出了裴家,实则每个月的行程都会以报告的形式被汇报上去。
突如其来的想法摄住裴月来的思绪:或许,他不是第一个想要离开裴家的人。
不见弟弟回复,裴远川叹气:“说起来,我也是好久没看到你们吵架了。”
听他这么说,倚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唇边带上几分笑意:
“感觉如何,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头疼?”
“头疼。”
裴远川点头,“不过,更多的还是怀念。
自从进入裴家,四个人的言行举止全部被规劝在某个限定的范围内。
他们不可以太情绪外漏,说话做事永远要规矩得体。
裴家给了他们优渥的成长与生活环境的同时,他们也必须为此舍弃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裴远川开口:“你打定主意要走?”
“我……”
裴月来按自己的太阳穴,听到他大哥说:“你是大人了,我相信你有你的考量,如果你想离开裴家,我会站在你这边。”
“阿来,你不必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先考虑我们。”
“我…嗯,我知道。”
裴远川有些无奈,“你不会改,对吗?”
青年抬头:“你早该习惯了。”
裴远川摸摸他的头,“这段时间想安静一下的话,你可以暂时住在嘉城这里,董事长那边我去说。”
裴嘉诚正专心创作,突然听到哥哥们提到自己,慢半拍道:“二哥,你醒了……”
裴月来嗯了声,眼神扫过弟弟沾染颜料的下巴,轻笑着问:“缺助理吗大画家?”
“我才不缺。”
裴嘉诚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你可以住,但是不能影响我画画。”
虽然确认好了短期安顿的地方,但是想也知道,一旦裴月来在家里公布这个消息,指不定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浪。
“时间不早,大哥,我们走吧。”
“今晚不住这?”
“嗯。”
裴月来把毛毯放到一边,站起来道:“这是我的决定,我要亲自跟董事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