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能让这位娇贵的公主亲自为他送来冬衣。
他惶恐至极。
秦扶玉在市井中混迹许久,常常凭借衣着首饰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和财力,可此刻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祝景乾贵为公主,他是断断推测不出她的身份的。
祝景乾站起身来,垂下目光看着他,却没有身为上位者的威压,暗淡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失望和无奈。
秦扶玉的心有些摇摆。
若赵渭真的当他是同伴、是盟友,那么祝景乾便是兄弟之妻,何况祝景乾贵为一朝公主,身份特殊,若私下来往,难免和赵渭不生嫌隙。
而且流言道赵渭和祝景乾貌合神离,这件冬衣,是不是意味着祝景乾向自己抛来的橄榄枝?
如果自己不接受,夹在两股势力中间,一定会被碾压得粉身碎骨的吧?
他的手心满是冷汗。
祝景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颇为无奈。
既然之前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她随手赏赐的金累丝点翠凤尾,为何这时候又故作矜持,瞻前顾后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饰品,是真真正正有用的、可以抵御严寒的冬衣,随便拿出一件都可以卖得几百两银子了!
到底在犹豫什么?
“殿下!”莺娘这时候从外头急急忙忙跑进来,脸色急切,“殿下,姚妈子带着人往这里来了!”
“她来干什么?”谈话被打断,祝景乾有些不悦。
“麻三急功近利,以为殿下真的是府中歌舞使,先一步跑去和姚妈子说了,姚妈子信以为真,大喜过望,等了半天不见殿下过去,打听到殿下在萃英坊这儿,唯恐生意被抢走,特地跑来说要拜见殿下!”
“这群人发什么疯?”祝景乾彻底无语了,后门的小巷已经被人堵住了,又不好光明正大从台前溜出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脚步跟绳子打结了一般艰难。
“殿下,跟我来。”秦扶玉突然站起身,轻轻扯着祝景乾的袖口,往角落一处走去,“请姑娘为我们掩饰一二。”
祝景乾不语,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袖,跌跌撞撞走到屏风后面,两人刚站定,破旧的小木门就响起敲门声。
“来了,是谁呀?”莺娘连忙应声。
一个丰腴的夫人推开门,发髻高耸,左右各三根金簪子,手上戴着三两个金银镯子,浑身上下都是脂粉味。
“姚妈子好呀,怎么是你?”
“这不是小莺仙嘛,好些日子不见,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呀,”姚妈子上下打量着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甜腻腻的。
莺娘心底一阵阵厌恶,从前在花香阁里,姚妈子对她动辄打骂,权当自己是摇钱树,此刻定是得知自己傍上了权贵,连态度都变得阿谀起来。
但是她不得不僵笑:“姚妈子消息真是灵通,可惜我家少东家突然闹肚子,刚急急着走呢,留我在花街上走走看看,哪家的姑娘舞技最好……”
“说到舞技,谁比得上我们花香阁的小莺仙?有你这样的前辈,我们阁里的那些姑娘都铆足了劲练舞呢,现在个顶个的好!”姚妈子摇头晃脑,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她照看着点花香阁,替她的生意说说话。
莺娘含笑:“妈子说得是,不过我还是要多走走看看,还有什么有趣的新曲子新剧本,说回去给东家听。”
“我陪你呀,正好看看花街上有什么变化……”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莺娘把姚妈子一干人等引出了门外,外头重新归于寂静。
祝景乾松了一口气,抽抽鼻子,似乎在闻着空气中那股陈旧的尘土气。
她打量着眼前的神色,有些惊讶。这扇屏风里的摆设俨然是一间内室,花梨木的床榻,粉紫色的柔纱轻垂,被褥上绣莲花瑞鹤,虽然精致,但有着说不出的旖旎和暧昧。
戏台后头怎么会有这个地方?祝景乾马上想明白了,这一定是给那些有名的角儿住的地方,所以才如此精致。
“你这么有名,这里不会就是你的卧房吧?”
可是下一刻,秦扶玉的脸慢慢变红,原本苍白的脸顿时红润了不少,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祝景乾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也是,秦扶玉连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在戏班子里想必也没有很好的待遇,这个问题肯定让他想到自己窘迫和尴尬的处境,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祝景乾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唱戏这么好听,你……”
秦扶玉苦笑着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这里不是谁的卧房,也不是用来休息的。”
“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她好奇之心起来了,执意要刨根问底。
“是……是给一些更有名的角儿用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斟酌着语句。
“你刚刚不是说这里不是谁的卧房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你总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其实我想说很久了,要么不说,要么全说出来,这样遮遮掩掩的算什么本事?”祝景乾心里愈发不满,堆积的怒气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
“方才也是,那些冬衣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推三阻四却又不说清楚,你当谁都要花心思理解你的隐喻吗?打着避嫌的名头,实际上比谁都自作多情!”
她很久没这么憋屈了,滔滔不绝说完这番话,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秦扶玉似乎没想到她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一下子愣在原地,原本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见他闷闷的说不出话,祝景乾突然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白费了她一番好心。
“算了,我走了。”
她自讨无趣,抿了抿嘴唇,就要把屏风拉开。
“别走!”